中篇小說:人非芻狗(3)

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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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暉聽到樓下似乎有些什麼響動,便站起身來,走到門旁邊的窗戶前向下看。透過紗窗和鐵欄杆,他看到樓梯口處顯出一輛轎車的黑色尾箱部分。看來這是那個叫林書記的人開來的。有兩個剛才守在樓梯口的人正手搭涼棚,透過後車窗玻璃向車內好奇地窺視著什麼。余暉不由想起那個林書記進屋就猴急找人的樣子。這是哪兒的林書記?著急找什麼人?這會不會和讓自己二妹余靜來辦手續有什麼關係?余暉轉念一想,就覺著自己這種無聊的、有點近於趨炎附勢的胡思亂想很可笑。

余暉知道,除了自己因為在外邊有一些社會關係之外,家裏人都是既封閉而又老實巴交的農民,周圍的人際關係也就是一些親戚和村裏人。余暉雖然不知道這個林書記是幹什麼的,但由他對二癩頭頤指氣使的態度和樓下的那輛汽車,可以看出,他的職位顯然比二癩頭高,管著二癩頭。若如此,那他就是寨上或縣裏的什麼官兒,這樣的官員,怎麼會和自己在家務農的二妹余靜扯上什麼關係。他不由自主地輕搖了一下頭,面上流露出自嘲的一笑。余暉覺著自己這真是有點愚人多疑的瞎想。

他轉身,開始觀察二癩頭這間村主任辦公室,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農村工作獎狀。看來二癩頭這些年掙了不少毫無用處的政治資本。余暉對這些所謂的政治資本是很清楚的,他知道這是一種很可笑幼稚的政治遊戲籌碼,就像孩童時期積攢的那些遊戲中贏來的糖紙、杏核一樣的無用。令余暉有點意外的是,他發現這間不大的辦公室最裏邊,竟然還有一個像是暗室似的套間。套間敞著門,更令余暉感到意外的是,套間竟然比辦公室還大。套間中放著一張鋪著席夢思墊的雙人床,一個環繞著屋角的多人拐角沙發,除此之外,並無它物,儼然就是一個臥室。床上的床單沒有整理,皺褶在一起;床上的用品也橫七豎八,顯得零亂。其中兩只枕頭也沒有在床頭,而是混亂地疊放在床中間。枕頭中心的凹陷痕跡,顯得是有人不久前就在那個位置剛剛枕過它。屋子裏彌漫有一股合著香水汗酸、在余暉覺著既熟悉卻又說不出來的怪味道。

余暉聽到了汽車發動的聲音。他再次回到窗前看時,看到那輛黑色轎車已經出了村委會的院大門,向出村的左邊路上拐去;那五個原本把守在樓梯口的人,這時也三三兩兩地走向村委會院子的門口。看來二癩頭接受了自己的意見。余暉看到那些人已經站在村委會的院門口把守著,這樣想。

二癩頭推門進來時,看到余暉就站在門邊的窗前,顯得有點意外:「二哥」,他叫了一聲,不等余暉開口,就嗓音沙啞歉意地笑著解釋說:「管理上的事,一直想辦,正是個機會。」看到余暉還在向外看,便又說:「那是寨上的林書記,來這裏要找個人辦……點公事,說是很急。其實是個狗屁事,讓我三言兩語給打發走了。」果然是管著二癩頭的官。余暉只是「哦」了一聲。二癩頭接著不忿地說:「不用管他,這些當官的,嘴上說的計畫、任務、精神、政策,都是他媽的糊弄下邊,給下邊的人上緊箍咒。什麼他媽的領導人,表面看上去,好像他們多乾淨,多超凡脫俗,他們好像只吃飯不拉屎似的。誰不知道,他們哪天不上茅池排泄一大堆臭大糞。真有本事憋在肚子裏,把自己憋死。」二癩頭好像有什麼冤屈似的,嘴裏罵罵咧咧地說著,就坐在了辦公桌後的真皮靠背椅上。

余暉在外邊這些年,對於像二癩頭這種陽奉陰違秉性的人並不陌生,這是依權靠勢人的本性使然。他內心雖然很鄙夷二癩頭這樣的作為,但礙於情面沒有顯露出來。二癩頭罵完這些,指著桌前的多人沙發示意余暉:「二哥坐。」邊說邊開鎖從辦公桌抽屜裏拿出那盒軟中華煙,給余暉示意了一下,帶著歉意笑說:「二哥,我抽了。」他點上煙,貪婪地吸了兩口,趨身向前,笑看著余暉說:「二哥來,除了看我,是不是也為二妹地的事兒?」

余暉沒有吭聲,只是看著他,等待著他的說辭。

二癩頭又連抽了二口煙,眼睛對著關著的辦公室門,有點字斟句酌地緩緩說:「二哥自然可以想到,村裏人都不太清楚,這是寨上新的規定。不過,剛才我順便給林書記說了咱家地的事情,編了個理由,沒事了。二哥也不用擔心,回去給大伯大娘說,讓他們放心。我知道,地是咱農民的命根子。我一早去大爺家,本來只是通知大爺大娘一聲。這裏的道道,村民們並不瞭解。憑我和二哥的關係,是絕對不會收咱家的地的,二哥放心。二哥知道我為什麼早晨說讓二妹來辦手續嗎?」二癩頭故作賣弄地停住,笑看著余暉。

余暉的一雙劍眉向上一揚,「哦?」了一聲。

二癩頭只好解釋地接著又說:「我除了要給二妹交代一下將來別人問起此事時怎樣說,並不是真的讓二妹來辦繳地的手續,而是念及二哥當年對我呵護的恩情,幫一幫大爺大娘的生活,讓二妹到我承包的果品廠上班,給二妹安排工作,掙錢拿工資。知道二哥回來,我就直接找二哥說。二哥既然來了,我就把話當面給二哥挑明。我不會讓二妹像那些粗婦一樣,幹一線的重活、累活。二妹是個高中生,有文化,讓二妹到我的廠子裏當個會計,管點財務,坐辦公室。二哥的意思呢?」

余暉沒有回答二癩頭的問話,反問:「原來沒有會計?」

二癩頭回道:「二哥不知道,錢這個事讓別人管著,我是有點不放心。二妹是個老實人,自己人,放心。二哥的意思呢?」

「這個我做不了主。」

二癩頭意味深長地繼續說:「二哥現在每月都給家裏寄錢吧。這個我知道,錢首先要到村委會,通過村委會才會到大爺手裏。即使如此,大爺家這些年的生活也不寬裕。地裏刨得那點食,也就夠個油鹽醬醋。大爺家人口多,這個事在我的心裏已經盤算了很長時間。大爺大娘都是個老實人,也不吭聲,我是想了很久,才想到這個方法的。」

「是嗎?」余暉不置可否地反問,接著有點不悅地說:「你何不一早把話挑明,弄這一處景?」

二癩頭辯解說:「二哥自然明白,收地和工作這兩件事,放在一起說就亂了。讓人聽著,我不是在幫助咱家,而是以收地來脅迫二妹給我工作似的。這樣一來,本來我是好心,但或許就會被曲解。二哥是個聰明人,自然會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說得很明白的。有些話、有些事,本來是處於好心,可在別人看來,就是一種侮辱。大爺大娘都是正直善良、識書達禮的人,不會受『嗟來之食』。其實,我這村子裏有一攤子事,廠子那邊忙不過來,所以必須找一個信得過的人管錢。說點私心話,這也是幫我。」

說著話,已近中午,二癩頭說要去飯店給余暉接風洗塵,但被余暉堅決地拒絕了。二癩頭把余暉送到村委會大院門口,臨別時,又提到讓二妹余靜上班的事兒。余暉說回家給父母和二妹余靜商量一下。

余暉回到家,父親和二妹余靜早已經從地裏回來。余暉解釋了一下二癩頭的意思,不收地讓父母很高興:農家心裏的那一點事兒,全都擱在地裏了。隨後余暉又把二妹余靜叫到父母屋中,說了二癩頭想讓他去廠子當會計的事兒,問她的意思。二妹余靜說起她有幾個同學也在那裏上班,她過去在學校也管過學校裏學生的帳目;只是擔心地裏的活讓父母多受累,有些為難。父親和母親說不用擔心,種地也是為了掙錢過活,直接掙錢當然更好,再說余暉的大哥大嫂都是可以幫上忙的。正說著,余暉的大哥帶著大嫂和侄子過來了,一聽說都很高興。大嫂插話說,聽說到那裏工作還要什麼考試之類的,誇獎二弟余暉真是有面子,讓他問問二癩頭,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去上班。余暉不置可否地含糊應答了一下。

半下午,二癩頭來看望余暉,並給余暉的父親帶來了兩瓶海南名酒和廠裏生產的土特產椰子加工果品。聽說二妹余靜答應去上班,他顯得特別高興,並說明天早晨派人來接二妹余靜去。父母要留二癩頭在家吃飯,聽到他婉拒,開玩笑地提醒他,他過去小時候常在這裏吃飯。二癩頭說,他從來也沒忘過,很感念他們家和余暉過去對他的恩情,只是真的有事需要辦,以後有機會,一定來吃飯,說完就要走。父親囑咐余暉把他送出了門。

第二天一早,昨天余暉在村委會碰到的那個女人來了,說是受二癩頭之命,來領余暉的二妹余靜去上班。那女人對二妹說,可以叫她紅姐。那女人看上去好像經過一番刻意的修飾打扮,但與只是簡單梳洗了一下不施脂粉的二妹余靜站在一起,那原本尚有的一點姿容,也立時變得黯然失色,就猶如一個風塵女子和仙女站在一起,也猶如一個螢火蟲與月亮比亮一樣。真是造化弄人,二妹余靜與她站在一起,亭亭玉立的高挑身材,鵝蛋形臉上勻稱的五官,尤其一雙清澈無塵的長睫毛丹鳳大眼,立時就使那刻意打扮了的女人,顯得平庸俗氣,也更襯托出二妹余靜的清純脫俗、光彩靚麗。再加上二妹余靜又特意穿了余暉在北方給她買的淺綠色百褶裙,濃密光亮的黑髮辮子隨著頭的轉動擺來擺去,實在是給人一種飄飄欲仙的聖潔感,簡直就是仙女下凡,嫦娥再世。那女人對二妹余靜的相貌、膚色和身體的每一部位,都很是誇讚了一番。言談眉眼之間,也隱隱約約透露出些許的妒忌——這是女人天生的通病。

二妹余靜高高興興地跟著那女人走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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