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散文

做一碗麵給父親

我是在母親外出後的第三天有了這個念頭的。

父親這一輩子沒有得到什麼尊貴,書讀得不多,沒有多少學問,據說上學的時候學習還是可以的,只是生不逢時,沒有趕上好時代,無法像他的兒子一樣參加一次高考,只好留在家裡做農民。

他從來不像別的農民一樣宣稱,男主外,女主內。每當母親還有我抱怨他在家裡橫行霸道,橫草不拿成豎立時,他總是端坐著,彈一彈煙灰,文質彬彬微笑:“君子遠庖廚!”

以前,如果母親不在家,遠庖廚的是父親,受到處罰的是我。母親不在家的時候,父親也會在廚房裡裝模作樣,只是,他只會在我放學的時候端來一碟醃蘿蔔,這麼說也許不算貼切,他偶爾也會變換一下花樣,有一次他就曾經端出來一盤醃黃瓜。

現在,這種現實生活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經悄悄改變了模樣,母親不在家的時候,已經50多歲的父親開始吃上了我做的醃蘿蔔。

父親在附近的一個廠子裡面打一份工,做木工,很髒很累,早上7點他要騎自行車準時趕到,中午不回家,晚上要7點下班,很辛苦。而我白天要上班,下了班我要寫點稿子,看能不能發表出來,換回幾斤鮮蘿蔔。

當然,主要是因為進廚房做飯對我來說同樣完全陌生,而且滿身的油煙嗆得人難受,所以,我不願意下廚做飯。父親回到家,只好捧一盤蘿蔔,啃幾口饅頭,喝口水,然後自己在客廳裡看會兒電視,抽幾根煙,過會兒進屋睡覺。

幸好父親對這種生活也知足,從來沒有表示出什麼不滿,如果父親表示一點異議的話,我早已經準備好了他的口頭禪:君子遠庖廚。這也算是父親一輩子遠庖廚的代價。習慣成自然,我們就這樣生活了這麼多年。當然,偶爾,我們還是會從外面買點熟食回來,但這樣的日子畢竟是少數。

那天,奶奶住院了,母親要去陪幾天床,我正好放假, 賦閑在家。我整天啃著母親買好的速食麵,愜意地敲打著鍵盤,閑下來就聽聽音樂,看看電視裡面的肥皂劇,晝伏夜出的日子閒適而隨意。早上,我還在蒙頭呼呼大睡的時候,父親已經悄悄地出去上班了,他晚上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結束了一篇文章,

正在養精蓄銳,準備挑燈夜戰。除了幾句平常的問候,和早上晚間“哢噠哢噠 ”的開門關門聲,很少聽到父親的聲音,或者我根本注意不到父親,就這樣湊合著過了兩天。

可是,在母親離開家的第三天晚上,一陣尿急把我從睡夢裡面叫醒。我趿拉著拖鞋直奔衛生間。經過客廳的時候,我看見電視裡面有一群孩子一邊咿咿呀呀地唱著情歌,一邊不時做放電觸電狀,父親倚在沙發上。“爹,還不睡啊?”我邊跑邊問。沒有回答。

等我出來的時候,才發現父親其實已經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一枝還沒有掐滅的煙斜在煙灰缸裡,一縷煙向空中擴散,四處纏繞。一隻襪子已經脫了下來,卷成團扔在旁邊,另一隻卻仍然套在腳上,父親蜷縮著身子,手裡面還攥著遙控器。他的頭髮雜亂地豎立在頭上,鬢角的絲絲白髮點綴在黑髮中間,特別扎眼,嘴微張著,胸前的襯衣已經濕了一片,而涎液還在輕輕地順著嘴角流下來。勞累了一整天的父親,就這樣睡著了。

那一刻我才發現,父親已經老了。一陣愧疚像潮水一般湧上心頭,我忽然感到以前曾經敲打過的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字是那麼地——骯髒。我的父親已經50多歲了,卻還在為生活而忙碌奔波,他一米七幾的個兒頭,體重卻還不到111斤,我完全可以讓父親過上快樂而幸福的日子,可我卻沒有,哪怕是為他煮一碗清湯麵。

50多歲的父親就這麼委屈地生活著,我卻還在整天抱怨著他的“君子遠庖廚”,在為我的懶惰和惡毒尋找藉口。

“醒醒,爹,醒醒,進屋睡吧。”我輕聲地拍醒了父親,同時,也拍醒了我自己。從那刻開始,我決定做一個好兒子,我決定今後為了父親而學習——做飯,哪怕只是為父親做一碗清湯麵。(文/劉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