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賣地
取消了糧﹑油﹑糖﹑布﹑肉五大票證﹐已經習慣使用票證的中國人﹐還有點不習慣。第一疑問是﹕「這是真的麼﹖」﹐害怕又一次上了「說大話的當」。倒霉的還是老百姓﹐悄悄地留著後手。
幹部們走出牛棚﹑教授們回到講堂﹑知青返城了﹑右派也結束了勞改。報紙平反昭雪文章﹐連續不斷。中斷十多年的高考﹐也重新開始。被定為「叛徒﹑特務﹑內奸﹑走資派劉少奇」平了反﹐恢復了黨籍﹐以國家領導人的規格安葬。「文革」一切「成就」﹐都不存在﹐「文革」的幹將﹐不是被抓﹐就是被判。江青被判死緩﹐而毛澤東的像仍然懸掛在天安門上。
明亮來信說﹕「我愛人下月生小孩﹐希望父母來四川幫忙。」並寄來路費﹐立冬告辭母親和妹妹﹐到父親墳前燒了紙錢。坐火車﹐從西安進入四川。到了成都後﹐又坐汽車﹐翻山越嶺﹐經過六個小時的顛簸﹐天黑前趕到工廠。明亮夫妻很高興﹐熱情接待。明亮住的不寬敞﹐二層樓房的底層﹐一室一廚﹐臨時把廚房移在剛搭建的席棚裡﹐廚房改成了父母的臥室。
工廠在「文革」前﹐從成都搬過來與東北搬來軍工廠合併﹐落地山溝。離成都約二百里地﹐新開的公路﹐路面不好。四、五千人生活資料﹑工廠生產資料全部是汽車運輸。工廠就是個小社會﹐自辦托兒所﹑小學﹑中學﹑商店﹑醫院等等﹐一應俱全。
明亮愛人於芳是北京人﹐父母都是高幹﹐她是北航六七級畢業生﹐在車間當工人﹐明亮是車間技術員﹐兩人能談得來﹐又都愛看書﹐就戀愛結婚了。「臭老九」落實了政策﹐於芳剛剛被安排車間技術員﹐明亮調到技術科任副科長﹐工資也長了。
於芳父親是副部級﹐母親是司局級﹐「文革」中同時受到衝擊。下放在山西勞動改造﹐現在都恢復工作。他們身體都不好﹐要求於芳調回北京﹐正在辦理中﹐估計年內就能辦成。
「文革」中工廠有兩派﹐一是四川籍的叫「地」派﹐另一派是從東北來的叫「飛」派。地派受省縣領導﹐飛派受部的影響。因為奪權﹐動過武﹐還死傷過人。現在工廠醞釀搬遷﹐地派要去成都﹐飛派要走出四川。二十幾年的建設﹐廠房﹑宿舍﹑水電﹑道路等已具規模﹐丟了實在可惜。不走﹐工廠又無法生存﹐好在國家出錢﹐也沒什麼可惜的。
於芳順產﹐生下一對龍鳳胎﹐全家異常高興﹐立即電告北京。他們的大女兒已經五歲﹐活潑可愛﹐名叫文華。於芳剛剛滿月後﹐北京商調函來到工廠﹐組織部門沒敢扣押﹐與明亮商量下令的時間﹐最後決定孩子過完百日﹐就可去京﹗明亮調到一個科研所﹐於芳去了海澱區委。
聽說明亮和於芳要走﹐平時要好的農民申明趕來告別。在糧食緊張的年代﹐每年春天農民缺糧時﹐申明就到明亮家借糧﹐到秋天稻穀下來﹐及時歸還從不拖欠。借百斤陳米﹐還八十斤新米。今天申明送來兩隻雞﹐還有一筐雞蛋。
「謝謝你們﹐在糧食困難時﹐你們給了我家很大幫助﹐現在好了﹐你們要走了﹐真有些捨不得﹗」
「互相幫助﹐你拿這麼東西。現在雖然比過去好了﹐你家也不富裕﹐給我帶這麼多東西﹐實在過意不去。我想給你的孩子買點東西﹐又沒有時間﹐我給你幾十塊錢﹐你代我買可以嗎﹖」
「要不得﹗要不得﹗這樣做就是瞧不起我﹗」申明堅決拒絕。
明亮留他吃飯﹐他說家中還有急事﹐堅決要走。明亮將家中舊衣服﹑收音機送給他﹐他堅決不要﹐說了半天才收下。
七八年六月﹐明亮全家回到北京﹐共有七口人。父母因孩子小﹐一起到了北京。於芳家房子雖然大﹐但是還是住不下﹐只好明亮父子﹐暫時住招待所。親家見面格外熱情﹐明亮父親顯得很拘謹。今天是星期日﹐吃過早飯﹐兩親家坐著說話﹐於芳父親問一句﹐立冬答一句﹐當問道現在家鄉情況時。
「現在好多了﹐土地承包後﹐農民幹勁特別大﹐糧食自然就產的多﹐日子好過多了﹗不愁吃不愁喝了。」立冬臉上有點興奮表現。
「真是沒有想到﹐我參加革命﹐黨就教育我們消滅私有制﹐實現共產主義﹐百姓才能過好日子。解放後﹐全黨全力一赴消滅私有制﹐搞了二、三十年﹐最後搞成沒飯吃。恢復私有制才幾年﹐就改變了面貌﹐不可思議。」立冬不敢插言﹐於芳的母親反而接過話頭說。
「有什麼不可思議﹗共產黨搞的很多東西﹐都是人為的空想。五八年的躍進就是例子﹐所謂三線建設﹐『文革』更說明問題。你我的體會就更深了﹐下鄉改造什麼了﹐改造了一身病﹖」
「別發牢騷了﹐以後就好了﹗」於芳插嘴道。
「不見得﹐只要黨內沒有民主﹐還是一人說了算﹐就不會有好﹐說不定那天又會出毛病﹖」於芳母親心存疑慮。
「媽﹐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在你的眼中﹐只有黨沒有老百姓。人民什麼也不是﹐要叫我說只要一黨專政﹐中國就沒有好﹗不是黨內沒有民主的問題﹐而是全國都沒有民主的問題。」於芳反駮道。
「於芳不要說的太遠了﹗一切都會變好的。」明亮出來緩和緩和氣氛。
「我所以叫小芳去區委﹐就是考慮她政治敏感﹐現在看來你的言論太危險﹐千萬注意﹐絕不能在單位說這些話﹖是十分可怕的話。」
「媽﹐我還是個小學生嗎﹖我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我已經很習慣﹐在家說什麼﹐在單位說什麼﹖林彪說過『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
「是啊﹗我們的小芳長大了﹐不用我們操心了。不過要記住﹐禍從口出﹐不可掉以輕心﹗」爸爸笑著說。
等到明亮﹑於芳報了到﹐文華去了幼兒園﹐小孩請了褓姆﹐明亮安排好了新家﹐立冬夫婦才離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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