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古典長篇

簡愛(58)

Jane Eyre

  「你現在就說一件事吧,簡——哪怕是件小事,我渴望你求我——」

  「真的,我會的,先生。我已作好請求的準備。」

  「說出來吧!不過你要是以那種神情抬頭含笑,我會不知道你要求什麼就滿口答應,那就會使我上當。」

  「絕對不會,先生。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不要叫人送珠寶,不要讓我頭上戴滿玫瑰花,你還不如把你那塊普普通通的手帕鑲上一條金邊吧。」

  「我還不如『給純金鑲上金子』。我知道了,那麼你的請求,我同意了——現在就這樣。我會撤回送給銀行代理人的訂單。不過你還沒有向我要什麼呢,你只要求我收回禮物。再試一下吧。」

  「那麼,好呀,先生。請你滿足我在某一個問題上大大激起的好奇心。」

  他顯得不安了。「什麼?什麼?」他忙不迭地問。「好奇心是一位危險的請求者:幸虧我沒有發誓同意你的每個要求——」

  「但是答應這個要求並沒有什麼危險,先生。」

  「說吧,簡。不過但願這不只是打聽——也許打聽一個秘密,而是希望得到我的一半家產。」

  「哎呀,亞哈隨魯王!我要你一半的家產幹什麼?你難道以為我是猶太高利貸者,要在土地上好好投資一番。我寧願能同你推心置腹,要是你已答應向我敞開心扉,那你就不會不讓我知道你的隱秘吧。」

  「凡是一切值得知道的隱秘,簡,都歡迎你知道。不過看在上帝面上,不要追求無用的負擔!不要嚮往毒藥——不要變成由我照管的十十足足的夏娃!」

  「幹嘛不呢,先生?你剛才還告訴我,你多麼高興被我征服,多麼喜歡被我強行說服,你難道不認為,我不妨可利用一下你的表白,開始哄呀,求呀——必要時甚至還可哭哭鬧鬧,板起面孔——只不過為了嘗試一下我的力量?」

  「看你敢不敢做這樣的試驗。步步進犯,肆無忌憚,那就一切都完了。」

  「是嗎,先生?你很快就變卦了。這會兒你的表情多麼嚴厲!你的眉頭已皺得跟我的手指一般粗,你的前額像某些驚人詩篇所描寫的那樣猶如『烏雲重疊的雷霆。』我想那就是你結婚以後的神氣了,先生?」

  「如果你結婚後是那付樣子,像我這樣的基督徒,會立刻打消同無非是個小妖精或者水蛇廝混的念頭。不過你該要什麼呢,夥計?——說出來吧?」

  「瞧,這會兒連禮貌也不講了,我喜歡魯莽,遠勝於奉承。我寧願做個夥計,也不願做天使。我該問的就是——你為什麼煞費苦心要我相信,你希望娶英格拉姆小姐?」

  「就是這些嗎?謝天謝地,不算太糟!」此時他鬆開了濃黑的眉頭,低頭朝我笑笑,還撫摸著我的頭髮,彷彿看到躲過了危險,十分慶幸似的。「我想還是坦率地說好。」他繼續說。「儘管我要讓你生點兒氣,簡——我看到了你一旦發怒,會變成怎樣一位火妖。昨晚清涼的月光下,當你反抗命運,聲言同我平等時,你的面容灼灼生光。珍妮特,順便提一句,是你自己向我提出了那樣的建議。」

  「當然是我,但是請你不要環顧左右了,先生——英格拉姆小姐。」

  「好吧,我假意向英格拉姆小姐求婚,因為我希望使你發瘋似他同我相受,就像我那麼愛你一樣,我明白,嫉妒是為達到目的所能召喚的最好同盟軍。」

  「好極了!現在你很渺小——絲毫不比我的小手指尖要大。簡直是奇恥大辱,這種想法可恥透頂,難道你一點也不想想英格拉姆小姐的感情嗎,先生?」

  「她的感情集於一點——自負。那就需要把她的氣焰壓下去。你妒嫉了嗎,先生?」

  「別管了,羅切斯特先生。你是不在乎知道這個的的。再次老實回答我,你不認為你不光彩的調情會使英格拉姆小姐感到痛苦嗎?難道她不會有被遺棄的感覺嗎?」

  「不可能!——我曾同你說過,相反是她拋棄了我,一想到我無力還債,她的熱情頓時一落千丈,化為烏有。」

  「你有一個奇怪而工於心計的頭腦,羅切斯特先生。恐怕你在某些方面的人生準則有違常理。」

  「我的準則從來沒有受過調教,簡。由於缺乏照應,難免會出差錯。」

  「再嚴肅問一遍,我可以享受向我擔保的巨大幸福,而不必擔心別人也像我剛才一樣蒙受劇痛嗎?」

  「你可以,我的好小姑娘。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對我懷著同你一樣純潔的愛——因為我把那愉快的油膏,也就是對你的愛的信任,貼到了我的心坎上。」

  我把嘴唇轉過去,吻了吻搭在我肩上的手。我深深地愛著他——深得連我自己也難以相信能說得清楚——深得非語言所能表達。

  「再提些要求吧,」他立刻說。「我很樂意被人請求並作出讓步。」

  我再次準備好了請求。「把你的意圖同費爾法克斯太太談談吧,昨晚她看見我同你待在廳裡,大吃一驚,我見她之前,你給她解釋一下吧。讓這樣好的女人誤解總讓我痛苦。」

  「上你自己的房間去,戴上你的帽子,」他回答。「早上我想讓你陪我上米爾科特去一趟。你準備上車的時候,我會讓這位老婦人開開竅。難道她認為,珍妮特,你為了愛而付出了一切,完全是得不償失?」

  「我相信她認為我忘了自己的地位,還有你的地位,先生。」

  「地位!地位!——現在,或者從今以後,你的地位在我的心裡,緊卡著那些想要污辱你的人的脖子——走!」

  我很快就穿好衣服,一聽到羅切斯特先生離開費爾法克斯太太的起居室,便匆匆下樓趕到那裡。這位老太太在讀她早晨該讀的一段《聖經》——那天的功課。面前擺著打開的《聖經》,《聖經》上放著一付眼鏡。她忙著的事兒被羅切斯特先生的宣佈打斷後,此刻似乎已經忘記。她的眼睛呆呆地瞧著對面空無一物的牆上,流露出了一個平靜的頭腦被罕見的消息所激起的驚訝。見了我,她才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湊了幾句祝賀的話。但她的笑容收斂了,她的話講了一半止住了。她戴上眼鏡,合上《聖經》,把椅子從桌旁推開。

  「我感到那麼驚奇,」她開始說,「我真不知道對你說什麼好,愛小姐。我肯定不是在做夢吧,是不是?有時候我獨個兒坐著便朦朦朧朧地睡過去了,夢見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在打盹的時候,我似乎不止一次看見我那位十年前去世的親愛的丈夫,走進屋裡,在我身邊坐下,我甚至聽他像以往一樣叫喚我的名字艾麗斯。好吧,你能不能告訴我,羅切斯特先生真的已經向你求婚了嗎?別笑話我,不過我真的認為他五分鐘之前才進來對我說,一個月以後你就是他的妻子了。」

  「他同我說了同樣的話,」我回答。

  「他說啦!你相信他嗎?你接受了嗎?」

  「是的。」

  她大惑不解地看著我。

  「絕對想不到這點。他是一個很高傲的人。羅切斯特家族的人都很高傲,至少他的父親很看重金錢,他也常被說成很謹慎。他的意思是要娶你嗎?」

  「他這麼告訴我的。」

  她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從她的目光中我知道,她這雙眼睛並沒有在我身上發現足以解開這個謎的魅力。

  「簡直讓我難以理解!」她繼續說。「不過既然你這樣說了,毫無疑問是真的了。以後的結局如何,我也說不上來。我真的不知道。在這類事情上,地位和財產方面彼此平等往往是明智的。何況你們兩人的年齡相差二十歲,他差不多可以做你的父親。」

  「不,真的,費爾法克斯太太!」我惱火地大叫說,「他絲毫不像我父親!誰看見我們在一起,都絕不會有這種想法。羅切斯特先生依然顯得很年輕,跟有些二十五歲的人一樣。」

  「難道他真的是因為愛你而娶你的?」她問。

  她的冷漠和懷疑使我心裡非常難受,眼淚湧上了我的眼眶。

  「對不起讓你傷心了,」寡婦繼續談下去,「可是你那麼年輕,跟男人接觸又那麼少,我希望讓你存些戒心,老話說『閃光的不一定都是金子』,而在這方面,我擔心會出現你我所料想不到的事。」

  「為什麼?難道我是個妖怪?」我說,「難道羅切斯特先生不可能真心愛我?」

  「不,你很好,而且近來大有長進。我想羅切斯特先生很喜歡你。我一直注意到,你好像深得他寵愛,有時候為你著想,我對他明顯的偏愛感到不安,而且希望你提防著點,但我甚至不想暗示會有出事的可能,我知道這種想法會使你吃驚,也許還會得罪你。你那麼審慎,那麼謙遜,那麼通情達理,我希望可以信賴你保護自己。昨天晚上,我找遍了整幢房子,既沒有見到你,也沒有見到主人,而後來十二點鐘時瞧見你同他一起進來,這時我的痛苦實在難以言傳。」

  「好吧,現在就別去管它了,」我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一切都很好,那就夠了。」

  「但願能善始善終,」她說,「不過。請相信我,你還是小心為是。設法與羅切斯特先生保持一段距離,既不要太自信,也不要太相信他,像他那樣有地位的紳士是不習慣娶家庭教師的。」

  我真的要光火了,幸虧阿黛勒跑了進來。

  「讓我去——讓我也去米爾科特!」她嚷嚷道。「羅切斯特先生不肯讓我去,新馬車裡明明很空。求他讓我去吧,小姐。」

  「我會的,阿黛勒,」我急急忙忙同她一起走開了,很樂意逃離這位喪氣的監視者。馬車已經準備停當。他們繞道將它停在前門,我的主人在石子路上踱步,派洛特忽前忽後跟著他。

  「阿黛勒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嗎,先生?」

  「我告訴過她了不行,我不要小丫頭——我只要你。」

  「請無論如何讓她去,羅切斯特先生,那樣會更好些。」

  「不行,她會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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