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遊記

太陽的馬車伕(三)

捲起黃袍,行走在遍地是銀樹香草的天庭,天帝感到一種深沉的厭倦。羲和知道,他意圖這十個逆子的毀滅。他得在地下渺小的人類當中找一個心足夠大的人來做這件事……



十頭金烏在河川、莽林投下紅影子。憤怒在體內積聚,化作烈焰噴向萬物。

羲和看著他們扇火的大翅,憶起他們的父親,那有無限權柄的天帝。是他賜下朱丹的羽衣,做為他們誕生的禮物。他在天上地下的兒女多得數算不盡,這十個不遜的兒子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喜悅。他一眼看出來,這是十個逆子。很快,在他們的四肢抽長成笨拙的少年之前,他對他們的興趣和耐心都已消磨盡。捲起黃袍行走在遍地是銀樹香草的天庭,天帝感到一種深沉的厭倦。他明白,自己的厭倦有一個根源。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但羲和知道,他意圖這十個兒子的毀滅。那比收回紅羽衣徹底些。唯一的問題是,他得在地下渺小的人類當中找一個心足夠大,足夠勇敢的人來做這件事。這就是為什麼這些日子天帝老是來天庭的邊界,在瑞雲上彎下腰,凝視大地上的人類。望久了,就連天帝也不得不懷疑:人卑微,目光如豆,弱不禁風,如何擔當射日的大任?十太陽又豈是神或是人能銷毀的﹖

天帝把視野轉向巨人族。高大的巨人手腳笨拙,腰肢硬,沒有人類敏銳的本能。一句話:巨人的腦子不夠用。他把視線轉回來,朝向地下茫茫然行走、覓食,安天知命的人。

十太陽縱身跳入水中。羲和餵好十八匹白駿馬,刷洗淨牠們高大,流了一身白汗的身軀,一邊凝望她的兒子拍擊水浪,喧囂聲傳到崖壁之外,驚動了地上的禽獸,也驚動了遙遠的天庭。在十日沒有留神的時候,他們天不怕地不怕的嘻鬧傳入了天帝巨大的耳朵。

立在美蔭的若木下,羲和凝望她矯健如獸的兒子:他們的裸腿、裸臂,他們凹陷的小腹、長滿了金毛的胸脯無一不是壯美。他們果然來自她謙遜的子宮?立在若木的華蓋下,羲和凝望她的十個兒子:他們對待她從不謙遜,從不溫柔。她不過是他們的馬車伕。

鐵水震蕩起來。那一日就在轉角,獵人羿張開天帝賜下的大弓,無敵的素矢追獵十個太陽,把過了期限的、殘酷的遊戲結束。十頭火鳥在火紅的天空逃亡,絕望地撲入她孕育的懷抱,用亡命之徒的眼神看著她,乞求什麼,追問什麼,乾燥的眼眶眥裂開來,那樣的眼神要叫她瘋狂。

立在若木下,羲和知道那一日迫在眉睫。十太陽赤裸的、輝煌的肉體在深淵中浮升,嬉戲,死亡降下來,降在他們之間。她漆黑的瞳人沉下去,沉到比夜深幽的地域。

黎明前,十座俊美的太陽坐上羲和駕的金馬車,在白駿馬奔突的身後叫囂著,狂怒著,奔過神話的山嶺。

若木立在谷地,等十頭火鳥飛上枝椏,梳理焦紅的羽翎,在牠冠上的巢裏入睡。牠習慣了火鳥在枝上跳躍,啄牠的枝幹,把牠美麗的大花吞了,把牠的葉子一口咬下來;習慣了十頭大鳥鑽入牠的樹冠,爬入巢,在巢裏捲身安睡。睡著了的火鳥矮矮蹲下來,頭歪一邊,把喙深深埋入圓胸脯。莫非是牠們的夢甜蜜而溫柔,睡著了的三足鳥特別的輕盈,像是無重量的羽毛在巢裏輕晃。夜夜,若木伸展沉默的枝椏擁抱十頭沉睡的火鳥,像是牠們的母親。

十兄弟對待若木也有些不一般。她的懷抱寬闊而舒適,夜裏,她收容他們,做他們的搖籃。並且她從不嘮叨,從不拿苛責的、祈求的眼神望他們,若有所求。他們覺得和自己一樣,若木是不多話,不溫情主義的。這正合他們的口味。他們需要的,只是給自己短暫的睡眠一個安息的地方。更多的,只會叫他們堅硬的心不適。

時間過去,若木等了又等,十個貪玩的太陽一直沒有回來。若木焦慮地伸展枝椏,把萬葉在空氣中擊打,像是一頭巨獸的皮革等自己的血肉之軀歸來。天空的橙紅深了一層,一片猩紅,又淡了一層,成一片淡金輝。遙遠,大地傳來一陣震動,山搖地晃,伴隨一聲叫人膽戰心寒的巨響。若木立在深淵,什麼也不明白,什麼也沒看見。

牠依恃的秩序搗亂了,時間過去,羲和和她的十八匹白駿馬,馬車上的太陽都沒有蹤影。若木猛晃枝椏,枝椏上車輪大的葉華亂顫,驚動了樹上的提壺鳥,那樣的焦慮要叫鳥兒害怕,卻沒有人可以探問。牠不能向遠方走去,呼喚貪玩的、心高氣傲的太陽,問每一個人:

「看見了十太陽嗎?牠們燦爛,沒有藏身的地方。」

天黯下來,出現了流猩紅血、滾燙金液的旋渦。若木佇立在霎時起了風的深淵,時間過去,一株巨樹站崗在日落的虞淵,像是對命運一無所知的人。◇



本文轉載自《新紀元週刊》第72期(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