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如焉(99-100)

胡發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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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嫣讀過許多情愛小說,纏綿悱惻的,驚心動魄的,生死相許的,花好月圓的,不論悲喜,都會有一個結局。如今她的故事,卻一直不明不暗地綿綿無期地延宕著。自打她去了賓館之後,她已經痛下決心,絕不再主動聯繫梁晉生。梁晉生呢,似乎也痛下了同樣的決心,一直沒再找她。甚至連茹嫣的母親,過完五月,也不再提起女兒的婚事,每次通電話,什麼事兒都說到,唯獨不再說那個人。

這真是一種比大悲大慟地動山搖更令人恐怖的一種結局。這是一種心靈的凌遲,緩緩的,一小刀一小刀地割著,血一點一點地流著,不知何時是個止息……

茹嫣發瘋一樣讓自己做各種各樣的事情,將家裏角角落落裡裡外外打掃整理了一番,將家裏多年來沒有動過的衣物被褥徹徹底底清洗翻曬了一遍,發了瘋一樣四方購物,買吃的,買穿的,買用的,數十天中,讓自己瘋長了七八斤肉。入夜之後,看書,聽碟,上網,寫文章……一直弄到自己筋疲力盡,草草洗洗,倒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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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曉力說得是對的,非典終將會過去,國人很快會忘掉。

想想一個世紀以來,有多少看著看著過不去了的事情,說過去竟過去了。有多少以為刻骨銘心永世不忘的恥辱與仇苦,說忘掉就忘掉了。用衛老師的話說,時間真是一個很厲害的東西。

從四月下旬以來,曾經一日日像汛情一樣往上飛漲的疫情,到六月,開始一日日回落。老百姓本來就無法知道甚至並不真正關心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非典病人,前一陣子的那種恐慌,更多的只是一種心理遊戲,讓自己平淡庸常的日子,多一些戲劇張力。所以,一當央視每日下午四點開始報告全國各地的疫情,也就是東幾個,西幾個,加起來,比全國人大代表的數字還少。於是,這一日日的數字,很快使人失卻了興趣,便是那些還有熱情關注的,無非像關注德甲意甲歐錦賽的進球數一樣,與自己的日常生活是無關的。

六月下旬,世衛組織撤銷了對北京的旅遊警告,將北京從疫區名單上刪除。其實,中國人更信奉外國人的話,此項決定一經宣佈,就等於宣佈了非典的結束。原來的十里空街,又出現塞車。憋屈了數月的廣東人,又開始大嚼野味。商場超市網吧迪吧又一日日熱鬧起來。

茹嫣又如往常一樣,中規中矩地上班下班了,只是一直未見到江曉力,這倒讓茹嫣鬆弛下來。說那個兩所聯合攻關課題組,依然在紅紅火火地工作著,不斷有新消息好消息傳出來,預計到年底,便會有成藥面世。所裡也由此獲得嘉獎,每個職工都得到了一筆獎金。並說,以後成藥上市,所裡往後的日子,幾乎就可以坐吃山不空了。言說中,許多人都對江曉力充滿一種感激之情。

各類關於抗非的總結表彰大會一級級開起來,各類巡迴報告團也一級級組建並一處處演講著。數月前的災難,恐慌,憤怒,孤寂,苦痛,還有那許多齟齬,阻隔,防範,對峙,以鄰為壑,堅壁清野,變成了回顧講述中的溫情與慨歎,變成了一種審美享受。常在電視裡看見說者與聽者滿臉淚痕的鏡頭。非常感人。

梁晉生與市裡主要領導也帶了一個代表團進京參加過幾次大小活動。每次他都很低調地遠遠躲著攝像機,不細看,很難發現。他總是不顯山不露水地走在一旁或坐在一隅,一些重要發言也都由市裡主要領導來講。

不久之後,他接到通知,去中央黨校一個市長集訓班學習。

學習結束以後,便奉命調往一個長三角地區的中等城市任市長。看起來這只是一次普通的異地平調,那個城市雖然人口規模只有本市的五分之一,但是GDP卻比本市高出一倍,實際財力還要大出許多。如今當官的都知道,一個官員,不在管轄的地盤大小,而在手裡的錢袋子輕重,更在於這塊地盤在中央這個大棋盤上的地位。考慮到他的出身背景和學校背景,有人預計,他在那兒也只是一個過渡,最終會到哪裏哪裏,說法很多。所以,當他回來時,短短幾天中,許多人都去探望他。

當他輕車簡從不事張揚地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突然記起來,六十多年前,自己的父親就是以一個郊縣農民的身份,從這個城市走出去的,現如今,自己卻以一個父母官的身份,又回到了自己的祖籍地。內心一陣唏噓。但關於這一點,他一句話也沒說過。

半年之後,江曉力也調到這個城市,還帶來了幾個藥物項目,與本地聯合組建一個藥廠。又過了一段時間,她和梁晉生一起,開始了一個嶄新的人生階段,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是他們事業與人生的第二個青春期,這已經是後話。
(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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