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48)

國亞 / 網名:雅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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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黃金時代

1984~1987

一、勤勞致富

隨著政治狂熱的退潮和政策的放鬆,到了八十年代初期,人們漸漸地開始琢磨起掙錢來。可是連續幾十年的折騰,家家戶戶都是一窮二白,沒有資本。因此,那時的掙錢只有兩條:要麼投機取巧,靠坑矇拐騙白手起家;要麼勤勞致富,一點一滴地積累家庭的財富。

最早開始的致富門路是養君子蘭,當時謠傳說養一盆君子蘭可以賣幾千元甚至幾萬元。於是,當時的工人們每天談論的話題就是怎麼養君子蘭,到哪裏買君子蘭,到哪裏賣君子蘭。後來,還真有人來家屬院,出幾千塊錢的價錢買君子蘭。有幾戶家裏養著君子蘭的,此時都神氣起來,見了人們就吹有人出幾千,甚至幾萬買自己那盆君子蘭,可都不賣,等等,還會再漲價的。我的父母當時沒有養這玩意,他們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就這麼一盆破花竟然能比他們半輩子掙的工資還多。因此,我雖然早就聽說過君子蘭這種花,但就是沒見過。後來君子蘭的傳聞漸漸過去了,那些養君子蘭的人開始著急起來,幾百塊錢就賣,可還是賣不出去。二○○四年新年時我去花市買花,第一次見到君子蘭,一盆只賣幾十塊。

君子蘭風波結束以後,又謠傳說有一種新的致富方法——飼養蚯蚓。當時,太谷縣東門外有幾個外地人租了幾間房子,辦起了蚯蚓飼養場,按每份三十元的價格出售一種叫「大平二號」的蚯蚓種,說等繁衍多了他們再收購出口日本。母親從街上拿回來的宣傳資料上說,日本人愛吃蚯蚓,還可以做藥材。當時人們都很老實,看到白紙黑字蓋著紅印章的宣傳資料就深信不疑。一段時間內,我們整個鐵Z局家屬院裡和太谷線材廠,幾乎家家戶戶都養蚯蚓。我母親也相信了那宣傳,加入了養蚯蚓的行列,和幾個工友一起狠狠心花了一個月的工資三十元買了一份,拿回來後像關心孩子一樣照顧它們。

蚯蚓喜歡在鬆軟的有機物裡生長,每天一下班我母親就背著個柳條框上街拾馬糞,回來以後把臭氣洗乾淨,剩下鬆軟而潔淨的馬糞纖維給蚯蚓鋪上。蚯蚓喜歡潮濕和高溫,我母親就不停地向馬糞上撒水,把屋裡燒的暖暖和和。那時我夜間起床解手,總是看見我母親在伺候蚯蚓。蚯蚓喜歡吃腐爛的水果,我母親就跑到果品公司買人家處理或者扔掉的爛水果。我們家養的蚯蚓長得特別的好,不斷地繁衍增殖。這時還有很多鄰居、工友想養蚯蚓,找我們家買,母親就以比街上便宜三分之一,每份二十元的價格賣出去。

很快又證明,養蚯蚓是一種騙局,東門外那個蚯蚓飼養場也在一夜之間人去樓空。當時人們都還很窮,一份蚯蚓二、三十塊錢損失了也都很心痛。母親不忍心看到人家受損失,就把賣給私人的那些錢又退了回去。不過,由於我們家養得早,蚯蚓繁殖快,最後一算,整體上還是賺了八百多塊錢。據說有些地方有些人借了上萬元購買蚯蚓,最後全賠進去了,還不了債,自殺的都有。

由於自小受苦受慣了,我母親從來沒有投機取巧的想法。那時她在線材廠財務股,經常到銀行取工資款,一取就是上萬。萬把塊錢現在就是薄薄的一疊,可當時最大的幣值是拾元的,由於是工資款還有不少一塊兩塊面值的,一萬多塊就能裝滿一個提包。一萬多塊錢對當時的一般老百姓來說,也算是天文數字了。我母親是廠裡的會計出納兼總務,可以說要是膽子大點挪用公款做點小買賣,條件是很便利的。但母親每天過手的公款成千上萬,從來都沒有產生過什麼挪用的想法,一切都靠自己那幾十塊錢的工資起家。

那時廠裡經常有來拉鐵絲的汽車,每當這個時候,我母親就和那些身強力壯的男人們一起往車上裝鐵絲,把一盤二十五公斤重的鐵絲從倉庫裡扛上百米開外的汽車才一分錢。來拉鐵絲的有多有少,少的時候裝個三、四十盤,掙幾毛錢。最多的一次是個星期天,那一天他們幾個人平均每人裝了九百六十六盤鐵絲,掙九塊六毛六分錢,回家後骨頭都要累散架了。裝完鐵絲,還要趕回家裏給我和姐姐做飯。當時廠裡一般工人都是三、四十塊錢的收入,而我的母親靠裝車,每個月總能比人家多掙三分之一。

線材廠的鐵絲還供出口,用於出口的每一盤鐵絲上都要掛一個橢圓型的標籤,上面寫明規格、重量、產地等。這些標籤印好以後,都是幾十個一大張,需要人手剪成橢圓型,並且在標籤上打兩個氣眼,再把一種鋁環封到氣眼上保護起來,這樣鐵絲穿過氣眼時,一般的搬動不會把標籤弄壞。當時還沒有見過打孔機,每一個氣眼都是用特製的小銃子砸出來的,全靠手工完成。我母親從工廠裡領回很多標籤,每天晚上吃完飯就和父親一起做標籤,一直做到睡覺。每做五十個標籤掙一分錢,雖然不多,但比起七十年代往糠醛廠原料山上背麻袋每五十斤一分錢的工錢來,做標籤已經算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副業了。一開始沒經驗,每天晚上也就做幾百個標籤,掙個毛兒八分的;後來熟而生巧,一晚上兩人可以做兩千個標籤,掙四毛錢。

後來有一段時間,太谷縣外貿公司搞來料加工的勞動保護手套業務。加工一副手套,工錢是三分錢。我母親為此專門買了一台縫紉機,從外貿公司領回原料,下班回來就沒日沒夜地踩縫紉機,一天可以做幾十副手套,掙一塊多錢。

我們家住在家屬院最外圍,因此臨街。到了一九八四年以後,家裏漸漸寬裕了,就把臨街的院牆拆了,蓋了一間小房,開了個小小的副食日雜商店,還起了個字號「寶華德」。母親在廠裡人緣好,蓋房子時好多工人來幫忙,招待一頓飯就成了,連工錢都不要。當時的營業執照上的註冊資本只有五百元,一天銷售額多的時候幾十元,少的時候只有一塊多,碰到天氣不好,一天不發市的情形都有。每當進貨時,父親母親就拉一輛架子車,到離家很遠的副食品批發公司去。後來我們家旁邊又開了一個比較大的公家商店,我們的小商店慘淡經營了一段時間,就關門了。剩下來不少的罐頭、餅乾,足夠全家人吃了幾年。

八十年代,隨著全國各地經濟建設的全面開展,對建材的需求量極大,鐵絲開始緊俏起來,價格直線上漲。當時,工廠是公家的,生產出廢品以後,就直接扔掉或者賣給廢品收購站了。我母親看準這一機會,就從工廠裡買了許多銹頭(【注】銹頭是指那些因為拉絲不直,而導致鐵絲絞成一團無法使用的廢品)回來加工。每天晚上,母親在我們寫作業和看電視時,就和父親一起挑燈夜戰,用手和耐心清理亂如麻團的銹頭,把它們一一理順,經常一幹就到深夜。那幾年,我母親每天眼睛都熬得通紅,以至於我都有了錯覺,以為她一直都是紅眼圈。銹頭是以廢銅爛鐵的價格買回來的,等清理完畢,就以成品價格的一半賣出去,中間的利潤,也是相當可觀的。起初別人不知道我們做這個生意,母親就在星期天時帶著自己的貨到處推銷,有時為了推銷一個人扛著一盤鐵絲坐火車、轉汽車,甚至搭農民開的小四輪拖拉機,漸漸地有了不少客戶。當時鐵絲緊俏,價格又高,很多消費者買不到鐵絲;碰到這樣物美價廉的鐵絲自然喜不自勝,一時間買者若鶩。那幾年,家裏總是不斷地有各地來的採購員,終日來來往往,門庭若市。

拔銹頭的生意,我母親做了三年,後來算賬,總共淨掙了三萬多塊錢。在當時,三萬塊錢對老百姓來說已經是個天文數字了。儘管我母親能吃苦,有業務關係,完全還能多掙不少。但她以前實在是被整怕了,怕外公外婆的悲劇在自己身上重演,因此只好忍痛收山。母親當時的算盤是:三萬塊錢,給我和姐姐每人一萬成家,她自己和我父親留一萬養老。當時母親一個月的工資才三四十塊錢,因此想著這相當於自己二十年工資的一萬塊錢給我和姐姐無論如何都夠了。誰知,這掙到的三萬多塊錢經過一九八八年的通貨膨脹,以及給我的外公、外婆求醫治病,料理外公、外婆後事,供我和姐姐上學,給我姐姐買城市戶口,到了一九九一年就基本上花得一個子兒也不剩了。

由於以往政策朝令夕改,說變就變,我母親在做拔銹頭生意的時候,儘管全是她的血汗錢,但也始終是提心吊膽、擔驚受怕,害怕向任何人露富。即便是我父親,當時也弄不清楚家裏究竟有多少錢。

一九八四年,我母親被調到廠供銷股。那時線材特別緊俏,廠裡一些人結成了一個團伙,偷工廠的鋼材和鐵絲賣。他們還找我母親,試圖也讓她入伙。我母親是個誠實的人,覺得進退兩難:如果檢舉這個團伙,那實在對不起自己良心,因為正是這些人,在我們家最困難時候幫母親轉了正;如果不檢舉,那麼沒有不透風的牆,這種行為勢必為法律不容。權衡再三,我母親只好提出調離申請。

我母親的調離申請在廠裡成了爆炸性新聞。那時廠裡效益非常好,我母親在廠裡吃了那麼多苦,熬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節節高升到了一般人視為「最肥」的供銷股,別人眼紅都來不及呢,去了兩三個月屁股還沒坐熱就又要調走,不是有毛病嗎?許多當年的老領導、老工友都覺得不可思議,紛紛到家裏當說客,有些人一坐就是一整天,試圖挽留母親。我母親對這個廠子懷有深厚的情感,其實也並不想走,但她估計到廠裡這麼搞下去,遲早要出事的。即便是不參與分贓和盜竊,單單是「供銷」這個崗位,就會讓人有嘴也說不清。就是自己真沒什麼事,公安局傳喚一兩回,那在這個巴掌大的小縣城裡,十幾年攢下的好名譽就算丟了。所以,任憑工友們如何婉言相勸,母親都咬緊牙關不鬆口。

事情的發展,證明了我母親眼光的長遠。我母親調走兩年以後的一九八六年,該廠案發,其實是廠領導班子間鬧矛盾,把另一派給告了。整個領導班子、供銷、財務被一鍋端,三百人的廠,被牽連進去的就有將近好幾十個,被判刑的有好十好幾個。其實那些人也沒弄到多少錢,多的幾千塊,少的才幾十塊,真是不值得。從此線材廠元氣大傷,每況愈下。曾經有一段時間,廠裡有些老職工來家裏想請我母親回去當廠長,帶領廠子走出困境。我母親雖然有些動心,但轉念一想廠裡出了這個事以後人心早就散了,即便是自己回去也回天乏術;更何況那些老工友們如今抓的抓,死的死,回去後難免觸景生情,肝腸寸斷。於是,母親婉拒了工友們的請求。後來,線材廠在九十年代房地產熱的時候又靠貸款紅火了兩天,但廠領導一心為私,人心渙散,沒過多久就破產了。(待续)(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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