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集

曾穎:故鄉那位賣勸世文的老人

【大紀元12月17日訊】從我記事開始,賣勸世文那個老頭就在那裏了。他隨身永遠只有三件東西:一張寫著“行善棄惡、敬老愛幼”字樣的紅布橫幅;一面舊時道士們常用來唱道情的竹鼓;一堆用傳統的木版印刷的《養兒難》、《孝經》、《莫生氣》、《善惡因果報》等小冊子,偶爾還有幾本《增廣》和《聲律啟蒙》。所有的東西加在一起,給 100元還要找零。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小規模的生意,僅比乞丐和算命先生強——稍稍講究點的算命人,小攤上胡亂放個銅財神,就能輕易把他比下去。

  

他究竟靠什麼來生存?這個問題曾經困擾過我好多年,以至於我對他的行為特別地留意和關注。我曾經不下二十次長時間地關注他的小攤,但在我觀察的幾十分鐘甚至更長時間裏,從沒看過他賣出過一本小冊子。倒是偶爾有人停下來聽他唱“養兒才知父母恩”,“只有豺狼不認娘”,這些人大多是沒什麼購買力的鄉下老人,他們偶爾會被他唱的內容感動,給他留下一個雞蛋或廣柑,但真正花1元錢買小冊子的並不多。

  

從他演唱的內容中,我感覺他似乎是個受過什麼刺激的人,要麼是妻子背叛,要麼是兒孫忤逆。但知道內情的茶友卻不這麼看,他們說:這個老頭姓劉,住在離城15裏地的車家輾,家裏有兩個兒子,一個在種大棚蔬菜,一個在跑運輸,對他都很好。

  

這種說法得到我所看到的場景證實。我曾經看到他的兩個兒子,一個來給他送飯,一個用三輪摩托把他送進城。這樣的情景讓我擔著的一顆心落下地來:此前,我曾擔心過他的生計,也曾擔心他是一個受了委曲求告無門,多年如一日無望地在街邊擺地攤告地狀的可憐人。很慶倖,他不是!但他的外形實在太像了。

  

在我記憶中,他的相貌和裝束從來沒有變過。除了頭髮由最初的灰黑變成了銀白之外,他的老藍布長衫和黑色圍裙已像肌膚一樣與他融為一體。他的眼神很憂傷,特別是在唱到現今世上不尊敬父母、貪財好色、不節儉、人與人之間不信任不團結時,眼裏充滿了絕望。

  

他的絕望眼神,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成為我心中的一個最最淒冷的意象。在他身後,高樓在瘋長,人們的欲望在瘋長,整個城市,惟一收縮的,是人們的良知和女人裙子的長度。這些,都是賣勸世文那個老人不願看到的。但最終,他沒有如願引來他想勸的人們,聽一聽或看一看他的勸世文。

  

據說早年間他也是有同行的,但後來大家都改行了。有的去印《素女經》、《房事養生》去了,有的則是去印《周公解夢》、《豬年運程》。雖然生意也不算太火,但讀者倒也還不少。這,是讓賣勸世文老人最感痛苦的。一度時期,連他的兒子也為他難過,還專門拿錢請人去幫忙買他的勸世文。但兒子們的小花招很快被老人識破,因為他們做得太過了,那天一口氣賣出20本,比一年都還多。

  

老人也曾想過為兒子們減輕些負擔,他打算重操舊業,找出當年祖傳的印版來替人印家譜,以解決自己只消耗不生產的問題。很快,就有人找上門來,這些人大多是鄉里新富起來的人們,他們出手大方,但每每都有些奇怪的要求,比如,姓劉的總想把劉玄德改成自己的祖宗;姓朱就想扯上朱元璋。這些在他們看來是小小改動的地方,卻是賣勸世文老人認為不能超越的底線。最後,印家譜的生意沒做成,老人的攤上,又多出一本《誠信做人》的勸世文……

  

後來,我出門打工,再沒有看到過賣勸世文的那個老人。前年回家鄉時,小城已完全變了樣,一幢幢簇新的披著瓷磚的房子間,一輛輛嶄新的掛著新牌的車輛在狂奔,街上最興旺的是自動麻將機廳和酒樓,人們醉醺醺的眼神,比霓虹燈還刺眼。老人當初賣勸世文的地方,變成一幅巨大的豐乳看板……

  

我向人們打聽那個賣勸世文的老人,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有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我們這座小城,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他們疑惑的眼神,甚至讓我懷疑,那個老人和他的勸世文,是不是我頭腦中的一段幻影——像我那曾經清秀寧靜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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