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文學

延安日記(61)

1943年10月28日

我讀了一批信。瑪麗亞和孩子們都很好。

在庫爾斯克附近的戰鬥中,德米特利【瑪麗亞.丹尼洛夫娜.弗拉基米洛娃的兄弟】犧牲了,二十歲的護士娜佳【彼得.弗拉基米洛夫的侄女】,在一輛救護車裡和傷員一起被德國飛機掃射死了。

瑪麗亞的三個兄弟,已經犧牲了兩個。

延安的形勢令人沮喪。最近的事態發展,使人們不敢與朋友往來,避免在公事以外進行接觸,彼此之間互不信任。人們露出緊張和恐懼的神情。

人們都無意維護真理和保護被誣陷的同志,也無意聽取對這個或那個問題的解釋。人人為保命而鬥爭。不用說,好多壞蛋倒玩弄”忠於毛”的一套而爬上去了。作這類事情,專業知識、貢獻和經驗都不必有—重要的是表明自己對毛澤東忠心耿耿,對此大肆叫嚷,同時誹謗自己的同志。

黨的原則為個人鑽營、毫不掩飾的獻媚和自我貶損所取代。自我貶損正在成為延安一般生活的特點。人們似乎發了瘋,他們不惜任何代價爭取生存,保住職業,儘可能向上爬。什麼榮譽、尊嚴和同志友愛,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人們不發表自己的意見,而是引用毛主席的講話和文章。這一切都發出反蘇、不信任我們黨和不信任蘇聯政府政策的氣息。

在這種情況下,王明不可能指望得到諒解,甚至不可能指望按照公認的黨的準則對他進行客觀的批評。他處境非常困難。疾病和卑鄙的影射攻擊。把他的身體和精神都搞垮了。

王明被指控為犯有十惡不赦的罪行。據說,他跟人民的敵人、漢奸以及蔣介石有來往。他妄圖把投降主義路線強加給黨(就是堅持共產國際的路線),從而”暴露”了自己的面目。他”迷戀機會主義”(也是由於他支持共產國際路線和主張同聯共(布)友好)。

康生幹得最起勁。所有的會議、集會和其他事情,可以說都是由他的人來組織的。使國際主義者和”教條主義者“丟臉的惡言穢語,都是從他的辦公室放出來的。他使整風高速進行。劉少奇是整風的理論家,康生是整風的實際組織者,而中共中央主席則是整個運動的教父。

康生對王明特別冷酷無情。除了其他原因之外,他個人對王明抱有強烈的惡感。他死抓住他的政敵不放(過去在莫斯科,康對王明在若干問題上對他態度不誠懇,懷恨在心)。我跟他談話時提到王明,刑官的臉色就變了,顯露出敵意來。不斷激怒康生的,是他不能乾脆殺掉王明,是他對王明的政治鬥爭進行得不順當,因為王明在黨內有身居高位的支持者,而且直到最近他還代表了一個強有力的國際無產階級組織的路線。康生以公開蔑視的態度來談王明。

反對共產國際的運動是以開除王明出黨為前提的。聽康生的口氣,我感到王明有被開除的危險,而且實際上這是毛的一伙人策劃的。

王明處於絕境。他難以相信,由於他忠於共產國際及其所制定的政策,由於同這個國際無產階級的傑出的工作人員接觸,政治生命就要被毀掉。他確信共產國際的政治方針是十分正確的。他認為,抗日統一戰線是打垮軍國主義的日本、解放祖國和加強中國共產黨的捷徑。不能見到王明了,刑官採取一切警戒措施把他隔離起來。我設法得到毛澤東的准許,讓奧爾洛夫去探望王明。對康生派去的醫生的工作情況加以監督,是絕對必要的,因為康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

奧爾洛夫去的時候,王明跟他的妻子在一起。他一看到安德烈.雅科夫列維奇,不禁潸然淚下。

王明的體重大大減輕了;他很衰弱,還不能走動。安德烈.雅科夫列維奇給他查病時,王明要求他發一份電報給季米特洛夫同志。

安德烈.雅科夫列維奇說,他把滿足這個要求看成是他的義務。王明口述了電稿。奧爾洛夫答應立即通過我們的電台把電報發出。王明叫他不要把發電報的事告訴任何人,因為他這樣做是不會受到寬恕的。

王明看來精神沮喪,疲憊不堪。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問題不在於他有病,而在於他處境特別困難。王明的朋友拋棄了他,誰也不去看他。總之,他是完全孤立了。更有甚者,他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他的妻子不敢告訴他反共產國際的運動(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反王明運動)的真正規模。他不知道他即將被開除出黨,不知道黨的工作人員都厭惡他,不知道其他許多事情。過去跟他一起工作過的人,一些確信共產國際的政治指導正確的人,都聲明與他脫離關係。他不知道他的追隨者中,絕大部份人拋棄了他,甚至站出來反對他,給他加上一些新的罪名(為了討得中共中央主席的歡心),在黨的面前貶損他。

康生越幹越起勁。眼下他在組織人折磨王明的妻子。

康生的打算,簡單說就是,如果不能毒死王明,也要把他迫害致死。王明沒有一天不受到”關注”。

我立刻把王明的電報發出。王明要求前共產國際的領導人告訴中共領導,說他是遵循共產國際的路線的,是遵照其決議去做的,這是他的任務和職責。他堅持認為,毛的新路線違背了反法西斯鬥爭的利益,因而實質上是一條分裂的路線。

1937年12月會議的決議和六中全會的部份決議,已被看成是機會主義的了。這對中共的國際主義派又是一個打擊。

有迹象表明,曾經趁彭德懷和周恩來不在延安的時候,對輿論施加過壓力,……他們兩人是參加了那次全會的。既然全會的思想被歪曲了,那麼趁他們不在的時候來詆毀他們的名譽,是最容易不過的了。

中共的全部歷史,甚至是最近的歷史,正在倉促地加以修訂。(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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