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師是自己找的〈6〉:墨立根老師

墨立根(Molegan)老師是英文老師。藍吉夫對他的同學說：「墨立根老師總是兇兇的看著我。」黃嫵娟說：「墨立根老師不兇，只是他的眼光很銳利，如果你快睡著了，被他一看，就會一點睡意都沒有。」

這堂課是英文課，墨立根老師用手指頭在桌上敲一敲，開口說話了：「開始上課。你們在這裡不只是要學說、聽、讀、寫，而且你們說的要達意，寫的要能通順，但是達意和通順還不夠，我們要在這裡學閱讀，並創作文學。」

林宗宗歪歪嘴，嘲弄著對著黃嫵娟說：「哇，我們全班都要變作家了。」

墨立根老師繼續說：「凡被你注意到的，都能夠被你寫成人家不能忽略的。」

羅慧英說：「欸，他在講什麼呀？」

墨立根老師繼續說：「寫作是不停的自問自答。好的作家都會問自己困難的問題：我是不是寫出了一些值得寫的東西？而這些值得寫的東西，我要怎麼寫才會變得值得讀？」

全班同學都陷入沉默，好像被老師責罵一般。雖然大家都很清楚沒人做錯事。這種安靜使人冒冷汗。他們等待，等待墨立根老師繼續說。可是墨立根老師對著大家，眼光卻望向窗外，他說：「更重要的是，我們在這裡必須要學會分辨有意義和沒有意義。」

李莎突然開口說：「可是我們學會分辨之前，得要先知道什麼是意義呀。」

墨立根老師注視著李莎，好大好亮的眼睛。藍吉夫大笑說道：「李莎，你不懂意義的意義，查字典就好啦。」

林宗宗裝出一臉無知，說：「請問什麼是字典？」藍吉夫也假裝無知說：「我要是知道的話，我幹麻不自己去查字典啊？」

墨立根老師雙手好像彈琴一樣，在桌子上用力的敲了敲。他的眼睛還注視著李莎：「你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問題。」他沒等任何答案，繼續說：「你希望學校的活動是有意義的活動。你希望東西是有意義的東西。我希望你們寫出來的作文很有意義。你的家庭、朋友對你們來說很有意義。可是，什麼是意義呢？」

田明俐說：「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有意義呀。」墨立根老師把他的話重複一遍：「是不錯，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有意義。可是，當你們說每一個字都有意義的時候，那個「意義」指的是什麼？」

陳明宣提出他的想法：「那就是那個字的定義啊。」

「啊哈！」墨立根老師驚嘆道：「可是，什麼叫做定義呀？」

黃嫵娟先開口：「找本字典來嘛，就知道定義是什麼了。」

唐寧簡潔明快的說：「誰不知道？一個字的定義就是他的意義呀。」

馬良俊很快就說：「這不對，定義不會告訴我們意義，定義告訴我們的，是真相。」

唐寧反駁道：「定義定的是字詞的意義，不是東西的意義。東西重要的是有沒有、存在不存在，而字詞重要的是有沒有意義。」

墨立根老師看起來有點錯愕。他非常驚訝，把全班每個同學的臉都看一遍，才說：「這樣好了，我在黑板上寫一些字，我要同學們自願為那些字來寫出它的意義。」然後他開始寫，嘴裡不停的說：「自願喔。自願喔。」一時間，黑板與座位之間，就有繁忙的交通。

黑板上，有寶石、涼鞋、漿糊、火、魚、哺乳類、耳朵、嘴唇、大怪物、悲劇、棒棒糖、豬……等等，每一個字詞都包括了一行字詞的意義。

大家都回到座位上之後。田明俐問藍吉夫：

「是不是所有動物都有嘴唇？」

「當然。」不過口氣有點猶豫。

藍吉夫說完，聽到有同學問：

「雞，雞有嘴唇嗎？」

藍吉夫嘆氣道：

「呵呵，雞，雞有沒有嘴唇。」

陸哲雄開口說：

「墨立根老師，為什麼我們要做這練習呀？」

墨立根老師好像一時陷入了沉思，想了好久才說：

「這個練習是要練習什麼叫做定義。定義就是把意義確定下來，而意義的表達是我們課的重要部分。你問我為什麼作這個練習，我說是要為我們的課創造出意義來。」

施玉真小聲地自言自語的說：「這就是他教學的座右銘。」

上述這段文字是描述墨立根老師上課的過程和內容。不曉得讀者在上課的過程中，不管是當學生或老師，有類似的情況發生嗎？

在這個上課過程中，墨立根老師仍是權威，仍是主導，但是他的權威多半是用在選擇材料、決定程序上面。除了語言教學外，他所做的，是在建立一個探索團體。他的課是英文課裡的作文課，在作文課裡產生了像下列的作品：

我的窗外有一棵樹

窗戶樹

夜幕低垂

我把窗戶關起來

可是窗簾不放下

永遠不放下

你跟我

沒有隔閡

迷迷糊糊的夢

我一頭都是

我抬頭

看見的只是雲

閃電是你的舌頭

一直說

一直說

窗戶樹

我看你在風中雷電裡搖曳

好像你搖搖擺擺的看著我熟睡

你也看過我在床上翻來覆去

全部淋濕的樣子

那一天

會來的

它會來的

它來把我們的頭綁在一起

命運會將它們的想像掛滿我們的四周

而你的頭始終在意的是外面

我的心始終在意的是裡面

裡面外面共有的是

氣候

這不是一首很好的詩。墨立根老師會把這首詩在班上朗誦──如果學生願意的話。他會跟學生討論樹跟人的關係，把樹跟人作比較。在討論的過程，有學生說：「嘿嘿，我有新的認識了，從前我以為樹上可以有鳥窩，鳥鳴與蟲子。現在我知道，每一片葉子可能都是一首詩。」

墨立根老師已經退休很久很久了，這點我是知道的。因為他曾經出現在一本書上，而那本書的作者是我的朋友，八十幾歲了，當然也退休很久很久了。他寫的那本書，叫做《詩琴》(Suki)，是寫高中生學習閱讀與寫作的故事。這本故事的寫作，充滿著教學的過程與內容。整本書運用教室內的探索團體，把語言的學習和思考的發展結合在一起。

我們看得出來，墨立根老師並不是哲學家。他的課，主要的目的也不是教育出哲學家，而是要培育出思考清明、善於表達的個體與社群。

轉載自:遠流出版《好老師是自己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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