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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羅基:賓雁,賓雁,魂歸何處?

【大紀元1月2日訊】「中國的良心」卻死在美國

二○○五年十二月四日上午,林培瑞教授打來電話,說賓雁已經病危。剛去看過他,他說了一句:「將來,我們想起今天這樣的日子,會非常有意思。」誰知這竟是他的臨終遺言。後來睡著了,一直沒有醒來,零時二十五分停止了呼吸。他最後向我們告別的時候,還在瞻望將來。

劉賓雁,作為「中國的良心」,卻死在美國。中國拋棄了良心,中國放逐了良心,而且拒絕收回良心。

在中國被稱為「自由化分子」的人,因追求自由化反而失去了自由。我們在流亡途中,可以在全世界各地走動,就是不能踏上自己國家的土地。賓雁,現在你徹底自由了,歸去吧。你的忠魂可以在中國的上空翱翔,注視那裏發生的一切。

賓雁在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分子」。「右派分子」改正了,一九八七年又成了「自由化分子」。三十年滄桑只是換了一頂帽子。

賓雁的「右派分子」帽子是毛澤東欽定的,胡耀邦想保他也無可奈何。賓雁的遭遇贏得很多人的同情。在一次批判大會上,有一個人站起來,以為他要發言,不料他從 視窗縱身跳了下去,以死為劉賓雁抗辯。這個人的名字叫戚學義,死後還被追打成「右派分子」。一九五七年,「右派分子」自殺的不少,但為「右派分子」而自殺 的還沒有聽說有第二人。只有賓雁能有如此打動人心的震撼力。

同命運,更知心作為「自由化分子」,賓雁和我命運相同。一九七九年,他因發表《人妖之間》成為文藝界的「有爭議的人物」,我因發表《誰之罪?》和《政治問題是可以討論的》成為理論界的「有爭議的人物」。我被鄧小平趕出北京,他打電話給我,要我到他家去一次。從西郊的北大到東郊的《人民日報》宿舍,相距遙遠,我怕麻煩,說:「有什麼事在電話裏講吧。」他說:「不,你一定要來一趟,我們作一次長談。」我到那裏,坐沒多久,一看表已是十二點。他說:「你別著急,我已做好午飯,吃過飯再談。」我們談了一個下午。當時我心中充滿憤慨和鬱悶,他是為了開導我。他說,他當了右派是不幸也是萬幸。他本來已進入高幹序列,如果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不是進入官僚階層,就是成了精神貴族。二十多年的右派生涯,在基層滾來滾去,才知道新社會的窮人是怎樣生活的,新中國是怎樣的一個國。多少人受冤受屈,比起他們來,戴個右派帽子就不算什麼了。這一切,為他思考 問題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他概括地說:「總之,我得到的東西,大大超過我所付出的和失去的東西。」然後鼓勵我:「你去南京未嘗不是好事,也許你能發現不同於 北京的另一個中國。」我的心境平靜了,在回家的路上覺得輕鬆了許多。

胡耀邦關懷,但保護不了

我們兩人都得到胡耀邦的關懷。一 九八六年,賓雁到南京來看我。他說,耀邦對我有三條口信,對他也有一條口信。耀邦給我的口信是:「第一,不要告狀,告也沒用。第二,回到書齋,研究學問。 第三,不會忘記你的。」這些話,一點不像總書記的口氣,完全是老朋友的勸慰。對他的口信是:「叫劉賓雁寫小說去吧,不要寫報告文學了。」賓雁寫一篇報告文學只要個把月,但他得罪的地方黨委到中央去告狀,糾纏一年都完不了。當時就有六七個省委向中央告狀,耀邦頗覺為難,故有此語。後來鄧小平勒令開除劉賓雁的 黨籍,老同志在「生活會」上對胡耀邦進行「逼宮」,指責胡耀邦是劉賓雁的「保護傘」。耀邦的優點是善與人同。在這個場合,優點變成缺點。與那些老同志「善與人同」就是作違心的檢討。他把老同志的指責寫進了檢討:「一些壞傢伙居然把我當作他們的保護傘,蠱惑人心,毒害青年,製造動亂,使已經開創的安定團結的局面不能更好地發展,這個後果是嚴重的。」說過以後,他又後悔了,多次托人帶口信給賓雁表示歉意。

一九八七年賓雁第二次被開除黨籍時,就沒有人為他跳樓了,而是賓客盈門,他成了人們心目中的英雄。

也是「民運的良心」

劉賓雁不但是「中國的良心」,也是「民運的良心」。一九九二年我到美國不久,他邀我到他家住了兩天,主要是談海外民運的現狀。他深感無奈和失望,說:「中國人一旦有了自由,貪婪和卑鄙也淋漓盡致地自由發揮出來了。」接著,一九九三年初的華盛頓會議,他在大會上發言,含著眼淚說:「我們大家都講點良心,好不好?」一時也感動了一些人,但良心的呼喚終究不起作用。民聯和民陣的聯合演變成更嚴重的分裂,兩個組織不是合二為一,而是合二為三,又多出了一個民聯陣。賓雁寫了一篇文章評論民運,題目就是《民運的悲哀》。他說,老有人講多少特務打入了民運。需要嗎?不等特務發揮作用,自己就把自己搞垮了。二○○五年一月,我去看重病中的賓雁,誰知這次見面竟成永訣,年初年尾,陰陽隔絕。當時我見他氣色不錯,嗓音響亮,暗自高興。為了保持他留下的最後的美好形象,我不敢去參加他的遺體告別儀式。

不能忘懷祖國和人民賓雁心中最深厚的感情是對中國的眷戀。那片土地是他的災難之邦,為什麼還要心嚮往之?他所不能 忘懷的是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新社會的窮人、受冤受屈的普通人。我清楚地記得他對我說過:「我的力量不是在我自己身上,而是在我背後的老百姓。我總感到是被人推著走,背後是人山人海。」凡是來自中國的朋友,他都要請到家來長談,詳細詢問國內的政情、民情。有時他也打電話來,與我分享資訊。有些資訊是互相矛盾的,我們不免討論一番。他感慨道:「我們的親身體驗都用完了,間接得來的資訊畢竟不能代替自己的觀察。」他的強烈的回國的願望就是為了獲得「自己的觀察」,直到最後,他還幻想「哪怕踏一踏那裏的土地」。

賓雁的視野寬闊。他掌握日、俄、英三門外語,閱讀廣泛。搬入新居以後,他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他領我去參觀,最為得意的是那一捆一捆的剪報。他認真研究美、蘇、歐,特別關注拉丁美洲問題。研究外國還是為了中國,作為「他山之石」來攻中國之「玉」。為什麼特別關注拉丁美洲問題?他認為,有些拉丁美洲國家,不走民主化之路,結果腐敗的文官政府被軍人專政所代替。這也是中國最危險的選擇。他還認為,中國的現狀與阿根廷走過的道路很相像。一九八九年,阿根廷實行經濟改革,對外開放。許多做法和中國差不多。九十年代,阿根廷經濟高速發展,國際上稱之為「阿根廷奇跡」。只不過維持了五年就出現危機。原因是貧富分化,失業嚴重。阿根廷已經天下大亂,中國為什麼還能保持「穩定」?阿根廷有強大的工會,為工人爭取利益。中國有強大的軍隊,用「壓倒一切」來求「穩定」。他寫了一篇文章,題目是《阿根廷──中國的先兆》。有病不治,遲早要發作。中國的危機只是拖 延時間而已。

對中國問題的思考

賓雁為我們留下了對中國問題的思考。

賓雁認為,研究中國問題不能切斷歷史。人們曾經切斷歷史。一九四九年以前,以為一切罪惡都是國民黨造成的,只要推翻國民黨,黑暗的時代就一去不復返了。我們年輕的時候犯了這樣的錯誤,追求一個與舊社會截然不同的新社會;結果新社會給予我們的不民主之苦,遠遠超過了舊社會。今天,有可能再次切斷歷史,以為一九四九年以後的半個多世紀,一切罪惡都是共產黨造成的,只要推翻共產黨又是一片光明了。我們怎麼能夠揮一揮手輕描淡寫地說:「過去的一切都錯了,從頭再來。」錯也要找出錯的原因來,找不出原因,可能一錯再錯。賓雁提出一個問題:共產黨的一黨專制在蘇聯、東歐都倒了,為什麼在中國不倒?他認為,因為中國的土壤中有更多的專制的養料。中國共產黨不是外來的移民,而是土生土長的。它的成功是因為適應了中國的條件。常常有人用欺騙或陰謀來解釋,這種解釋至少是膚淺的;就算是欺騙,為什麼千百萬人在長時期中 能夠接受欺騙、相信欺騙?還是不能解釋。他提出,反對共產黨要消除它存在的條件。我問他:「你近年發表的文章自認為哪一篇比較重要?」他說《尋找共產黨》。我感到奇怪,共產黨不就在那裏嗎?何必尋找?我把文章找來一看,才知寓有深意焉。賓雁他是把這個問題放在歷史中考察的,不同的時期具有不同的含義。 早年,熱血青年滿懷理想,衝過封鎖線,奔向解放區,為了革命而「尋找共產黨」。掌權後,共產黨變了,變成專制腐敗的黨。一些真正的共產黨人發覺,當年參加的共產黨不是現在的共產黨,於是要重新「尋找共產黨」。下一步,「尋找共產黨」是找它算帳了。

賓雁總是立足現實,放眼歷史。他的最後一部著作題為《走出千年泥濘》,探索中國的出路。他以自己的親身經歷來說明:中國社會是怎樣變的?中國共產黨是怎樣變的?中國人是怎樣變的?共產黨因贏得民心而 在一九四九年取得勝利。後來怎樣一步一步地失去民心?失去了民心為什麼還不倒?可惜這部著作沒有寫完,成為永恆的遺憾。

賓雁,我希望你安息。我知道你不會安息,你的英靈熠熠生輝,使一些人得到鼓舞,使另一些人感到恐懼。

二○○五年十二月六日

來源:新世紀(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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