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中篇小說

《笑泯恩仇》十八、一板之隔

現代化高層建築裏的居民,左鄰右舍住了些什麼樣的人?相鄰多年,都搞不清楚。今天的青年,已經無法想像在那物資十分匱乏、住房極度緊張的年代,兩戶人家僅僅間隔著一層薄薄木板牆的滋味了。“一板之隔”的鄰居,彼此聲息相聞,往來親密無間,你家吃什麼菜,我家喝什麼湯,都清清楚楚,毫無“隱私”可言。

賓伯駿閣樓上“一板之隔”的鄰居小何、小唐,是一對出身好的年輕夫婦。他們擁有兩間閣樓,兩口子住東邊一間,兒子住中間房。他倆是區辦堂皇五金廠的雙職工,兩人一同進廠學徒,後來產生感情,出師後便結了婚。

小何身材頎長,五官端正,被廠裏人稱為“美男子”;小唐文質彬彬,精明能幹,勤儉持家。小倆口恩恩愛愛,小日子過得甜甜蜜蜜。兩歲的兒子何輝,漂亮、聰明、活潑,賓伯駿有空便抱著他逗趣,給女兒買零食,常常給他買一份。

小何、小唐,是文革時期成長的青年,兩人雖然都進了初中,但估計沒學什麼知識,平常從不看書報,幾乎每天晚上都打撲克(那時不准打麻將,也沒有麻將牌買)。樓下的球哥、住得不遠的德哥,都是他家打撲克的常客。遊樂嬉戲,總是嫌時間過得太快,每天晚上十一、二點,聽到他們下樓的腳步聲響,賓伯駿已一覺醒來。

兩位鄰居的人性很好,雖然知道賓伯駿是“內管對象”,逢年過節必來他家“查戶口”,但不歧視他,還常常幫助看護孩子。小唐特別喜歡賓伯駿的女兒,也是經常給她好吃的。那個時候,每家只有一片房門鑰匙。外出鎖門後,鑰匙不隨身帶走,而是放在門楣上,或者掛在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相處久了,雙方外出,放鑰匙時都不回避,甚至告訴對方,房門鑰匙放在什麼地方。

孩子漸漸長大,何輝與賓伯駿的女兒賓晶,在一個學校、同一個班讀書,常常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回家。開始階段,看不出什麼差別,到了小學四、五年級,差別就相當大了。賓晶總是班上第一、二名,何輝不是倒數第一,便是倒數第二;賓晶的獎狀,貼滿了牆壁,何輝一張也沒有。

賓伯駿對小何、小唐說:“你們也要過問一下兒子的學習啊。”

“怎麼過問呢?”

“這不容易,首先檢查作業做沒做,然後叫他默字,做算術題。”

兩口子試了一、兩晚,既不得法,又缺乏耐心。到了第三晚,牌友喊“打牌”,便丟下兒子,沉浸到撲克中去了。

小學畢業後,賓晶與何輝,便分道揚鑣了。賓晶考進重點中學,何輝留級,重讀一年後,勉強進了一家教學質量極差的初級中學。

賓伯駿又提醒小何、小唐:“你們要檢查檢查兒子的作業啊。”

晚上便聽見小何在東屋,一邊打撲克,一邊問中間房裏的兒子:“輝伢子,做作業沒有?”

“在這兒做呀,你來看!”——輝伢子也老練了,一邊偷著看小人書,一邊大聲回答。他摸清楚了父親的規律,只問不看,便可以糊弄他,蒙混過關。

家長可以糊弄,學校卻是無法蒙混過關的。初中留級兩次,終因混不下去,輟學了。

知識不長,人卻不停地長,只15歲多,何輝便長得和爸爸一樣高大,更加漂亮。這時,他已沾煙染酒,社會上,有了一班臭味相投的“朋友”了。

賓伯駿勸他:“輝輝,你不要和那些人來往,會犯錯誤的。”

“賓伯伯,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犯錯誤!”何輝拍胸擔待,滿有把握!

與小何、小唐商量後,賓伯駿把何輝安排到廠裏學徒,並準備傳授給他一點真本事。幹了一個禮拜,既怕髒,又怕累,何輝便賴在家裏不去了。小何、小唐也沒得辦法,只好聽之任之。

賓伯駿搬走之後,聽說何輝帶女友回家睡覺。有一天,大約是太累了,睡過了頭,女友沒走,被老何(不能再叫“小何”了)發現了。但無可奈何,兒子已長得比他高。自此以後,更加肆無忌憚。用何輝媽媽老唐(也不能叫“小唐”了)的話來說:“早上見那女孩出來,怎麼又換了一個?矮的變成高的,短頭髮變成長頭髮了。”

不久東窗事發,參加一個盜竊團夥。因不是主犯,系初犯,判三年勞教……從小聰明活潑、可塑性極大的一棵好苗子,只因不讀書,便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向墮落,滑進深淵。而這時,老何又遭遇了婚外情。廠裏新調來一個比老何小十多歲的“公共汽車”(野老倌很多的女人),看上了儀錶堂堂的他,拼命追逐。老何正在為兒子的事傷腦筋,而妻子老唐每天在耳旁聒聒噪噪:“隔壁賓師傅多次提醒你,叫你管孩子,你不聽……”兩口子為這事扯皮打架……感情最脆弱的時候,老何被那“公共汽車”俘虜了,墜入情網後,更加難以自拔,便在郊區租房,與那女人徹夜奸宿,乾脆不要這個家了。

老唐憤怒了,找兄弟幫忙,追蹤到郊區,深夜把兩人赤條條地從床上拉起來……第二天,老唐看見“公共汽車”,便打了她一棒子,額頭上出了血。“公共汽車”捂著頭,理由十分充分地向人們哭訴:

“哎,噯,我原來呢,是有點偷人,哎,噯,自從跟了姓何的以後,哎,噯,就沒有偷過人了……”

在她的心靈深處和潛意識裏,“姓何的”已是“她的丈夫”了,與尚未跟妻子辦離婚手續的老何睡覺,不算“偷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個笑話,幾乎傳遍了全街。

老何色迷心竅,怎麼也勸不醒,一個好端端的家庭,便這樣破裂了。辦好離婚手續,老何將自己的衣物拎走,老唐仍住在閣樓上。

三年後,何輝釋放回家,一米八的大個子,威武英俊,但身無一技之長,要吃,要喝,要穿,要玩女人……老唐一點可憐巴巴的工資,怎麼經得他大手大腳亂花?

一天問媽媽要錢,沒有。他便捋起左臂衣袖,右手“嘩”的一聲抽出一把鋒利的彈簧刀,往手臂上紮,殷紅的鮮血便冒出來。一邊惡狠狠地咒駡:“你不給錢,老子就紮死你的兒子!”

可憐的老唐,哪里見過這樣的流氓陣勢?看見鮮血,驚叫一聲,幾乎暈倒。慌亂、憤恨、心疼……五內如焚,只好把衣袋裏的錢全掏出來。逃走後,從此再也不敢回家。

後來,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老唐嫁給一位比她大20歲的離休幹部。老幹部心地善良,疼她,給她一筆錢,還將自己這套住房立遺囑贈送給她。逢年過節,老幹部四、五個兒女,帶著一大串孫兒、外孫,來看爺爺。老唐強作歡顏,在廚房裏跟他們忙著做吃的,一家人熱熱鬧鬧,歡歡樂樂。雖然兒、孫很懂事,“唐姨”、“奶奶”叫個不停,但想起自己的兒子不爭氣,老唐總是暗自傷心,向隅而泣。平時,她只好沉湎在麻將牌中,用短暫的快慰麻醉自己,忘掉過去,忘掉煩惱,忘掉痛苦。

……待續(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