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隅之城.美國故事》第一部 歲月的泡沫(13)

蔡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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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武館風波

七點整,梯米被鬧鐘驚醒。翻個身,旁邊的劉茜正好也睜開眼睛。梯米伸手關掉鬧鐘,身體坐起,眼睛卻是不聽使喚的要閉上。梯米就坐著揉眼睛。劉茜卻已披上晨褸走進浴室,裏面很快傳來嘩嘩的水聲。

梯米的上下眼皮熱戀情人似的,就是分不開;睡意像直升飛機在腦子裏盤旋,隨時就要再次降落。梯米終於支撐不住,重新倒在床上。

劉茜從浴室出來,見梯米又趴在床上,“還睏?”

梯米睜開半隻眼道:“麻煩你買只好聽點的鬧鐘,報喪一樣。”劉茜說:“好聽你就更起不來了。”見梯米仍不動彈,又道:“再睡一下也行,招聘會在中午。”拿過鬧鐘,往後撥一小時,又放到梯米耳邊。梯米睜眼罵道:“Damned!我都說了不喜歡這聲音。”劉茜也惱了,把鬧鐘往床上一扔,“隨你便吧。回籠覺最容易睡過頭的。”說完去換衣服。

她穿好衣服,卻見梯米已經從床上爬起:“怎麼又不睡了?”

“怕你嘛。最近光睡不活動,都有些虛,招架不住你。”

“流氓。”劉茜罵一句。

“你想到哪里去了。”梯米洗了澡出來,拿刮胡刀刮鬍子,一邊笑道:“我是說好久沒去練功了,怕打不過你。你下午有沒有空,等我去完那招聘會,我們去武館。”

“下午你不來公司嗎?”劉茜看見梯米在家閑著,就喊他去公司幫忙。她的公司規模小,不捨得多雇人,工作總是排得滿滿的。

梯米打個哈欠。實在不想去劉茜公司。

劉茜就覺得自己逼梯米狠了些:“好吧,下午去武館,我也手癢。”

事實上她這公司有梯米一半股份。當初創業時,劉茜並無多少積蓄,就借用梯米父親在北美生意的一部份貨款,當然是用梯米的名字借的,不然他爸不能同意。跟他爸講的也是梯米要出來創業,所以執照上是兩人的名字。只是梯米討厭做生意,加上這公司根本就是劉茜一手打理,他從沒覺得自己是老闆。

“傑克那死人哪里去了?怎麼總是你一個人加班?”

“他回泰國了。為簽和約的事情。”

“我知道他去曼谷了。不過他這趟去的時間真長。臨走前,他不是說已經基本搞定那邊客戶嗎。泰國妞便宜,呵。他大概有點樂不思蜀。”

這話梯米隨口說的,卻觸動劉茜心事,她知道傑克在耍花招。拿了公事包匆匆出門,她總是在公司樓下的餐廳吃早餐。

梯米洗完澡,喝咖啡修改工作履歷。

初進人力市場時,他是信心十足的。他畢業於名校,又在西電積累了許多實際經驗。這樣的條件就算沒有十家八家公司搶著聘用,怎樣也該是Recruiter心中的紅人吧。但是實際的情況不盡人意,幾乎沒有任何電訊業公司在市場上招人,有些軟體公司對他表示興趣,他卻不在意,在他心裏還是喜歡搞電訊。梯米家裏不等買米下鍋,他希望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眨眼就是一個月過去。梯米有些恐慌。劉茜就說:“電訊業在走下坡,一時無法回轉的。你不如來公司幫我開發軟體。”梯米不肯,“我這塊頭,當不了迷你員工。”他在大公司呆慣了,現在雖然市場不好,腦子裏這根筋還沒扭過來。

中午他吃個漢堡,穿了整齊的襯衫和西褲,拿上裝履歷的夾子和練功服,出門。

梯米的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著,兩旁鱗次櫛比的電訊公司一點一點向後移動,思科,愛立信,阿卡特爾,MCI……六年來梯米每天都走這條公路,這些樓群熟悉的如同自己的生活的一部份。早春的天空微有點暗,偶爾有陽光從雲層中滲透出來,令梯米感到有些刺眼,片刻間卻又被些更大的雲層遮蔽。於是天色忽明忽暗,似乎預示這電訊走廊不太久遠的未來也是一樣前景難測。

公路上正是擁擠的時候,梯米是個愛開快車的人,他不停的換道加速,他的性能良好的BMW迅速超過了前面的許多車輛,然後他看見了他所熟悉的西電的樓群,黑簷赤磚矗立在半空中。梯米知道這些樓群建于九十年代初,往日裏從來都顯示出一種雄心勃勃的氣勢,如今看起來已有些歷盡滄桑的感覺了。十年是一個時代,一個電訊網路的時代。那些黑簷赤磚的建築物矗立在那兒,冷漠而堅固,似乎並不甘心是揮手告別一個時代的見證,而依然希望是舊時代的延續,新時代的開拓。梯米看著他所熟悉的西電,不自覺的換到最右邊那條線,順著出口下到附道,猛然間才想起,自己不再是西電的員工了,他是去市政府會議中心的招聘會,那該是在前面的出口下的。“Damned!”梯米惱火的罵了一句,沿著副道繼續朝前開著,卻又不自覺的返頭看了一眼西電,怎麼看都覺得有些滄桑,他有一點點難受,歎口氣,心裏不得不承認劉茜的話幾分道理。無論怎樣,上個世紀末網路業的盛容丰姿短期內是難以再現了。

市府會議中心裏人頭攢動的景像讓梯米剛走進大廳就開始突突冒火。他已經連續三周來這裏。每回進去都得排隊。一月份除西電之外,還有十幾家電訊公司裁員。失業的電腦工程師愈來愈多,招聘的公司卻愈來愈少。梯米在裏面轉一圈,有個軟體公司對他有些興趣,跟他約好面試。然後他看見對面的攤位是思科,便朝那兒走去,走兩步就止住了,他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

是曉雯。她穿式樣簡潔的套裝,整齊清爽,正背對著梯米站著。她身旁是李陽,他們站的隊正好是思科公司。曉雯忽然側過身往四下裏看,梯米不想跟他們打招呼,急忙朝門外走。

出來他直奔武館。這倒楣的招聘會,憋悶死了。梯米想打人。

下車他給劉茜打電話,讓她早些過來。劉茜偏有事情要晚些才到。梯米更加煩躁。

他換了衣服,走進練功房。林子豪教練正在訓練一班小孩子踢腿。林子豪教練是荷蘭人,一頭燦爛的紅發,穿件黑色中式開襟衣服端坐著。旁邊是兩個金髮美女助手,梳馬尾穿白色的練功服。林教頭七十年代初在臺灣出生,當時正值文藝片大行其道,所以他的臺灣母親給他起了個很文藝的中文名字。林教頭有節奏的喊:“Kick,Kick,Kick。”小孩們就賣力的踢著腿。梯米真想在每個小孩子的屁股上都踢一下。他往另外一間房間走,忽然身後有人道:

“嗨,這不是梯米嗎?我當是誰呢。”

梯米回身一看,不由臉色驟變。小撒穿白色練功服,滿臉堆笑的。他是陪兒子來練空手道的。小撒兒子剛進小學半年,已經被黑人小孩揍了好幾次。小撒親自去學校反映情況,老師藉口聽不懂他的英語,拒絕主持公道。小撒生氣,回家時左轉沒看燈就過去了,結果被罰了款。小撒去上駕駛課,一個姓丁的老師講,小孩要想在學校不被欺負,必須學空手道和游泳。游泳游得好發大水淹不死;徒手揍人老師都抓不著證據。小撒一想有道理,就把兒子送來武館踢腿。

小撒兒子大腦不靈光,小腦也不好使。身體協調性能極差,練了幾次明顯跟不上進度。小撒十分傷心。兒子長得還不錯,白白淨淨的,越大越像他美麗的米脂前妻,可是前妻那股子機靈勁兒怎麼一點都沒遺傳上呢?前妻賣房子的時候那個本領呀,小撒現在想起來都忍不住讚歎:“那他媽的,一句真話都沒有嘛!”前妻身手也很敏捷,兩口子打架時基本沒吃過虧。怎麼到兒子這兒就不行了呢。小撒只好自己也練空手道,方便在家教兒子。

小撒笑容可掬:“梯米別來無恙?”

梯米說託福我還沒死。

小撒說恭喜,這年頭活著就不容易。又道:“找到工作嗎?今天好像有招聘會,怎麼你沒去……”小撒心突然往下沉:“你找到工作了?”

梯米沒好氣道:“沒有!”

小撒心裏又歡暢起來,“呵呵。現在工作是不好找。不過你不擔心,你老子有錢,女朋友也會掙錢,養你吃兩三年老米飯都沒問題。”

梯米氣壞了,不想理他。走到門外給劉茜打電話。劉茜公司電話沒人接,手機竟然關著。梯米關上電話又進練功房,小撒正在塌塌米上與武友們切磋技藝。一個武友認識梯米,跟他打招呼,“好久沒來吧。劉茜呢?”梯米說:“她加班。我們來練練。”說完貓腰沖上去,那人急忙躲閃,雙手作揖:“你饒了我吧,我哪里是您的對手!”梯米不理會,一掌劈下去,那人身子一晃,躲開這一掌。誰知小撒正站在這人後面,他這一躲,小撒完全暴露在梯米麵前,梯米問小撒:“你跟我練練?”小撒急忙往後退,“我不是玩這個的,我就隨便看看。”話音還沒落下,梯米一掌朝他胸前劈來,他急忙伸出雙手擋著。梯米抬起右手,啪!小撒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他憤怒的叫了一句:“Fuck!”朝梯米小腹撞去,梯米略微一閃身,小撒一頭栽在了地上。

一個武友過去把小撒扶起來。小撒左頰五條指印,梯米這掌用力真不算輕。小撒兩眼通紅,怒視著梯米,大聲道:“我要報警!”

梯米似笑非笑的說:“小撒,看你這話講的,多傷和氣。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這是武館,磕磕碰碰是常事,你非要喊員警,我也沒辦法。”

林教頭聞聲過來:“發生什麼事了?”梯米解釋:“是我不好,我失手了,他要喊員警。”林教頭皺了眉頭過去看看小撒,問他怎麼樣要不要看醫生。小撒忍著氣說不必。林教頭讓助手去拿急救包,說些注意安全互相友愛之類的話,又去教小孩子踢腿。

小撒忍著氣,收拾自己的東西,等兒子踢完腿回家。梯米嘻皮笑臉道:“小撒,對不起噢。”小撒惡狠狠道:“哼,走著瞧!”梯米說:“別走著瞧呀,不然你現在就打我吧。我讓你打,絕不還手,只要你打得著我,隨便打,抽大耳刮子也行。”小撒知道自己打不著他,心說走著瞧,不再搭理梯米,逕自走到隔壁去等兒子。

梯米重新走上塌塌米,練功的武友立刻停下,似乎想躲開他。梯米覺得無趣,笑笑,累了,下回再練吧。換衣服收拾東西。

劉茜終於來了電話。

梯米正要發火,劉茜急促道:“梯米,我現在在達福機場,我坐今天飛機去泰國,因為……等我回來再講吧。好了,就這樣,我要進閘了,再見!”

“Dammed!”

劉茜總是這樣忙忙碌碌,從不跟梯米商量。(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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