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曾穎:民工之死﹝第四章﹞

【大紀元5月30日訊】編者注: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1995年12月8日,四川省德陽市被評為“優質工程”的中華樓剛剛竣工,就由于偷工減料而徹底垮塌,造成14名民工喪生。這部小說在大陸形形色色“風花雪月”和“鴛鴦蝴蝶”派作品風潮中被拒絕發表和出版,但在本報編輯看來卻是近幾年來反映中國底層民眾困苦為數不多的佳作之一。作者用深沉的筆調,揭示了中國大陸農民工所遭受的種種不公。我們希望,這部作品能夠引起讀者對中國農民工權益和處境的關注與思考。原文沒有題目和章節,現題目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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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知是因為雨,還是因為毛子的歌聲,或者詩人的出走,我病了,渾身燙得像要融化了一般,螞蟥一般貼在床舖上。耿二爺摸摸我的頭說:今天就別去了。

  毛子拿來壁虎酒瓶,悄聲說:來!強哥,我給你搽搽。

  瓶裡密密麻麻擠滿大大小小的壁虎,各自保持著臨死前慘烈的表情。看著那綠色的液體,我的頭皮一陣發麻,喉頭一陣發緊,趕緊推辭說:不,不了,我睡一會兒就好!

  毛子對自己的醫術很自信,他曾用石灰水止住過陳二嫂的胃痛。還用鞭炮裡的火藥治好過耿二爺的毒瘡。在毛子看來,我對他的拒絕大致可以理解為兩種原因:一是太過於見外,不把他當自己人;另一種原因,便是我們這些城裡人自以為命生得金貴,信不過他的手藝,進而信不過他這位鄉下人。這兩點都足以令毛子感到委屈的,以我倆的交情,這疙瘩在午飯之前是解不開的。

  看著毛子提著鋼釬遠去的背影,我心裏也忍不住難過起來。為毛子,也為自己。因為這時刻我需要的不是藥,儘管我不願承認,但我不得不承認,詩人的離去,才是我真正的病源。猶如兩隻菜青蟲,經過千波萬折終於結成繭,一只已吸破繭殼,撲動著美麗的翅膀高高地飛了,而另一只卻徒然望著厚厚的繭壁和自己醜陋的蛹體,任由夥伴離去時拍動翅膀的聲音鋸齒到撕裂著自己,那種痛苦焦灼與無能為力,是一切言語都不能形容的。陳二狗和毛子們是沒有這種焦灼感的,他們與我,是同一屋簷下的兩種種群,不能長出翅膀也壓根沒想過自己會長出翅膀,若想過,那可能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們不會把理想之類語言隨便掛在嘴邊,對他們而言,飛上天之類狂想比飛上天這件事本身還更遙遠。他們的願望都很實在,且具有很強的操作性,譬如:陳二狗最大的願望是在工棚裡躲過計劃生育檢查,讓一個和他一樣長著蒜頭鼻子招風耳,永遠都長不胖的小子出世。而毛子,則很想攢幾個錢買台木工機器或磨面機,回家鄉當個老實本分的手藝人,用汗水為爹媽壘一間大瓦房和一個能幹兒媳婦,以及由此而來的安詳幸福生活……

  林強,你要甚麼呢?

  整個上午,我不只一次揪著頭髮問自己。

  在工棚裡的人們看來,我想要的和能得到的都很多,但我究竟要甚麼呢?我又能得到甚麼呢?

  有時,我甚至羨慕陳二狗和毛子,起碼,他們知道自己要甚麼。

  陽光從油氈的破洞中擠進來,一道道光柱,將朋裡寂寞的空氣切割得肢離破碎。遠處,攪拌機和振動棒的聲音像一條靈性的蛇,一直鑽進腦袋裡,在脆弱的地方拚命抽搐。

  昨夜的雨水,在陽光的作用下自在地蒸發著,昇華著。氤氳的水蒸氣在屋頂和泥湯樣的地面之間徘徊著,最終在油氈上聚成了水珠,水珠由小變大,循著傾斜的棚,一路呼朋喚友,不斷與同類會師、聚合,最後靈光畢現地躍入空氣中……

  我覺得自己像一只正在籠屜裡接受考驗的饅頭一般,我想,就短期目標而言,當務之急我該出去走走。事實上,從那一刻起,我便已經進入了一個夢,但我知道這一切僅是個夢時,已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未完待續)@(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