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曾穎:民工之死﹝第三章﹞

【大紀元5月29日訊】編者注: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1995年12月8日,四川省德陽市被評為“優質工程”的中華樓剛剛竣工,就由于偷工減料而徹底垮塌,造成14名民工喪生。這部小說在大陸形形色色“風花雪月”和“鴛鴦蝴蝶”派作品風潮中被拒絕發表和出版,但在本報編輯看來卻是近幾年來反映中國底層民眾困苦為數不多的佳作之一。作者用深沉的筆調,揭示了中國大陸農民工所遭受的種種不公。我們希望,這部作品能夠引起讀者對中國農民工權益和處境的關注與思考。原文沒有題目和章節,現題目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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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

  天象被誰捅了個窟窿似的,大潑的水毫無節制地沖刷下來。在雨的重壓下,工棚顯得異常脆弱可憐。眼瞅著水位一步步上漲,如果雨不停的話,床上也將不再安全了。耿二爺搔搔頭說:這樣不是辦法,得抽水。

  我和毛子急急忙忙到庫房去找潛水泵。雨滴很大重地敲在我們的身上,冰冷刺骨的痛。而更冰冷刺骨的是保管員的臉,他冷冷地說:泵昨天就拿去抽地基坑裡的水了,被沙石打壞了兩台,哪還有給你們的。他鼻孔裡冒出的氣可以製冰淇淋。

  我們沮喪地往回走,天上的雨和地上的泥都在與我們作對。恨得毛子眼紅紅的想找人打架一般。

  水位還在漲。

  耿二爺不知從哪找來一個破瓢,用木棒接了一個長柄,像舀糞杓一樣掄得溜圓,把水往外舀,眾人見這辦法還行,就紛紛效仿,盆兒缽兒罐頭瓶兒全都上陣,以原始的方式與老天爺干了起來。

  水漸漸退了下去。陳二嫂過來請示耿二爺:地上有水,柴濕著沒辦法煮飯,乾脆每個人買幾個饅頭啃啃吧。

  二爺把頭上的泥和汗水一抹說:再買兩隻燒鵝,幾斤豬頭。天不憐惜咱,咱自己憐惜。好好打一頓牙祭!

  陳二狗一嚥唾沫說:還要酒。

  對!酒。

  眾人大聲附和起來。一想到即將到嘴的肉和酒,大家的勁頭更高漲起來,舀水的節奏也更快了起來。

  陳二嫂做事幹淨利落,不出一小時,豐盛的酒菜便擺到了毛子的床舖上。大片大片的鹵豬頭白花花的招人眼饞,燒鵝油嚕嚕的身姿甚至比維納斯還美。各人的飯盒和碗裡都斟滿了酒。陳二狗耍心眼,把小蘭的碗也支到面前,摻酒的毛子眼尖,把他的手打了回去,怒視道:小蘭也喝?

  陳二狗臉脹得通紅,嚅囁道:小蘭……他爹喝,他爹喝。

  眾人哄地笑了起來。

  飯前照例要清點人,這是耿二爺興下的規矩,他說咱都是出門人,同頂一個屋簷,同一鍋攪食,是一家人,就得像一家人待。吃飯時少了誰都不行。

  清點的結果,張士比亞不在。

  毛子說:這小子到哪去了?該不會又淋雨玩去了?

  陳二狗不滿地搖搖頭:興許是吧。

  在眾人眼中,張士比亞這小子確實有些魔魔症症的,經常半夜跑到工地的空草坪上大聲和木椿子說話,或跑到雨裡把自己搞成一只落湯雞。最絕的一次,是他收工時,見路邊有株野草被石塊壓住了,可憐得如同他的身世一般,不覺起了憐惜之心,把它掏出來,用一個廢罐頭盒裝了,放在床頭,朝朝相顧惜,夜夜不能忘。在他的悉心照顧下,草兒不孚所望地成長起來,並在某一天早晨在他伸懶腰的時候給了他一個非常刺激的招呼。小草接觸過的地方,如毒針刺過一般,劇痛著生滿了大小疙瘩,他這才知道自己引狼入室,把毒草當成了鮮花。這事成了工棚裡不朽的笑談。陳二狗事後說:那草會扎人,我早看出來了,就是不說。引得張士比亞從此把他當成頭號敵人。

  等了一陣,陳二狗實在經不住空氣中酒肉的香氣的誘惑。那香味像一只柔軟得近乎於無的小手在聞者的臉上、鼻上、喉頭上和胃上一路挑逗著,足以令最堅強的人們為之所動,何況工棚裡這群並不十分堅強且幾頓沒有吃到像樣的東西的人們。

  陳二狗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了,就小聲嘟囔著:再不回來,酒氣都跑完了。

  陳二狗的話破天荒第一次在工棚裡得到了擁護,人們附和著:是啊。

  耿二爺只好點頭說:好吧!給他留一份。

  人們踴躍地去拿碗,給他夾了一份。

  那一份鵝肉一直放了很多天詩人也沒有回來,有人說他興許找到事情做了;但馬上有人反駁,說詩人視如性命的詩稿書都沒帶走,興許……

  大家都各自揣測著,陳二狗趁人不注意,將略有些變味的鵝肉狼吞虎嚥地吃了。耿二爺看了,也沒喝斥他,只懨懨地說:「怎麼也不打個招呼。」不知是說詩人還是說陳二狗。

  其實,我更願意相信詩人是找到工作走了。如果我是他,也會這麼做的。

  夜裡,毛子喝醉了,拉了小蘭在門外的水泥管子邊坐著望天,像一大一小兩隻北極熊,癡癡呆呆地望著天空發呆。

  很久,小蘭忍不住唱起歌來: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到這裡

  我問燕子你為啥來

  燕子說

  這裡的春天最美麗

  歌聲像一劑憂鬱的發酵劑,把空氣也感染得憂傷了。

  毛子眼前是山,是村子,還有村後的泉水,母親端著木盆的身影像秋天最後一片樹葉般惹得人想掉淚。直到深夜,四周樓群裡還遊蕩著毛子聲嘶力竭的歌聲:

  這裡的春天最美麗……

  歌聲像一根木刺,深深地刺進了聽者的腦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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