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古詩十九首

小 序 1999年

古詩十九首篇后詮釋云：“十九首大率逐臣棄妻朋友闊絕死生新故之感。中間或寓言，或顯言，反复低回，抑揚不盡，使讀者悲感無端，油然善入。此國風之遺也。”夫今時与古詩十九首產生之時代相去遠矣，社會環境、物質條件固不可同日語，然今人之生老病死、离合悲歡之態与古之人并無二致。至于社會變革、世態人情實較彼紛繁跌宕多矣。社會現象于人生尤多刺激，吾人處此，宁無感乎？而表述情感之最佳方式則莫如歌之詠之，此吾擬古詩十九首之所由作也。

（一）

昨日城南過，偶然逢故人。

問訊無他語，謂离几道婚。

初听疑諧謔，繼聞乃甚真。

故人富机巧，商戰頗稱能。

十年競逐后，積資金滿籯。

城南買別墅，城中布商扃。

名車代其步，倩女隨其身。

故妻傷老丑，差似嫫母形。

新人嬌且酷，舉止類明星。

去彼而取此，協議永离分。

撥財二百万，老妻亦無瞋。

故友屆六旬，新郎夢重溫。

浪財須浪使，言罷意欣欣。

君听流行語，何不戲人生？

（注）籯：箱籠一類的竹器。如:籝笥(竹編的盛器。借指積蓄的錢財);籝櫝(籝和櫝。泛指存放珍寶的器具)

（注）扃：門,門戶。《禮記 曲禮》“入戶奉扃。”《庄子 胠篋》“固扃鐍。”

（二）

步出東門行，相逢下崗民。

下崗事如何？為君細細陳。

經商乏資本，應聘無文憑。

下有讀書郎，上有病雙親。

嘆息复何用，豈便甘沉淪。

慨我七尺軀，一朝出迷津。

且喜身猶健，勞力尚能兢。

蹬車走街衢，載客以營生。

凜凜風霜苦，炎炎暑气蒸。

与世同俯仰，輾轉隨流塵。

但能養家口，踊躍奔前程。

人生自有路，毋必淚縱橫。

（三）

官喜出數字，數字可出官。

四方同此趣，忍俊但啞然。

為官孰不貪，為吏孰不奸。

物質日趨富，聲色日趨繁。

得隴思望蜀，獲一更望千。

不見跑官客，鑽營竟相攀。

一朝忽折翼，頹然摧肺肝。

吁嗟草野民，守拙居園田。

終生求溫飽，焉知逐勢權。

（四）

并世盛炒作，炒項日紛紛。

炒庄多如雨，炒手密如云。

炒市由來久，炒技日翻新。

小炒破冷局，大炒造熱氛。

慢炒推新秀，爆炒出巨星。

被炒台前跳，炒家幕后營。

炒家藏深算，被炒有會心。

炒家抖猛料，被炒喜不禁。

被炒領風騷，炒家進斗金。

誰知不炒者，聞風抱膝吟。

竊恐被人炒，懶慢力難任。

（五）

行行复行行，中夜起悲吟。

聞君有外遇，感慨一何深。

無心逗愛犬，何意弄鋼琴。

數宵君不歸，華屋久喑喑。

緣何奪我愛，第三者可憎。

夫誠偽君子，棄舊欲圖新。

老牛嗜嫩草，男人類此情。

五十歲現象，何以襲吾身。

思量顧大局，忍气且吞聲。

吞聲故不寐，愁听鸚鵡鳴。

君握審批權，隱形收入紛。

不招而自來，不要而強贈。

飽暖思淫欲，金屋藏嬌鶯。

一旦失其勢，問君有何能？

徒手闖世界，恐不逮小民。

姑念儿女面，寄語我夫君。

舊人識大體，新歡只愛銀。

及時早回頭，庶免触律刑。

（六）

儿女飄洋去，煢煢守空屋。

一去難重返，倏如遠飛鵠。

雖為博士母，卻類看家仆。

儿女非不孝，其身甚忙碌。

异國奮拼搏，不爾難立足。

隔洋通電話，安能釋心曲。

何如在目前，有血又有肉。

日用雖不缺，難以遣孤獨。

里人賜雅號，呼作留守族。

留守竟何趣，黃昏獨躑躅。

（七）

男儿會有行，打工离鄉坰。

拋妻別父母，從此輟農耕。

朝辭永川渡，暮宿錦江濱。

大城何熙攘，高樓競如云。

處處皆工地，工棚暫安身。

何如在家好，是夜任蚊叮。

棚居未經旬，遍身皆鼓疔。

同伴相斟酌，租房住郊村。

日出涔涔汗，月收薄薄銀。

城中雖繁華，惕然不敢登。

所食俱粗，所听皆艷聞。

老板隔日至，比划催工程。

巡視只須臾，手机響不停。

小蜜隨身伴，如影附其形。

云是女秘書，款款笑語溫。

攜手上車去，尾煙一溜輕。

觀者共失色，詫為天上人。

日勞夜鼾睡，夢中聞敲門。

幸有暫住證，不爾將竄奔。

郊居未經月，多方叩問頻。

來者俱驕態，索要怒目睜。

名目苛且繁，未繳先斷魂。

仰視吊車升，低看皮肉皴。

歲晏衣裳破，攤手一長呻。

（注）坰： 离城遠的郊野。

（注）永　川：縣名（已改市），為重慶所轄。

（注）小　蜜：即情婦、二奶謔稱。

（八）

壯陽藥堆山，滋補液淹城。

廣告風助火，咸謂能通神。

美女舞助陣，專家笑坐診。

既足飽眼福，亦可浪咨詢。

病家喜熱鬧，大多昧其因。

世風崇時髦，不遑辨偽真。

賢者觀其詐，愚夫喪其明。

當其沉溺際，囂囂難与論。

（九）

魚鳥各有樂，隱顯异其趣。

官威何足羡，混財不須妒。

游行天地間，還作自在旅。

爭相用空調，何如冬日煦。

所貴非財寶，乃在大徹悟。

茫茫生死途，晝夜有來去。

哀哀火葬場，殤者先趨步。

昨日千金軀，今朝化煙霧。

親戚來相送，淚下如流注。

不能持“三寶”， 富貴焉長住。

（注）三寶：中醫稱“精、气、神”為人身“三寶”。

（十）

落葉盡歸根，游子思故園。

故園不可辨，但見新樓盤。

樓盤多如林，幢幢入云端。

居人互不識，相逢無片言。

里巷早易名，舊鄰散如煙。

恍如隔世人，臨風獨悵然。

（十一）

廣告多誤導，常人無所据。

欲益反招損，期壽卻生沮。

減肥體增胖，美容顏難駐。

營養已過剩，悻悻猶思補。

方信腎有虧，又疑血不裕。

恍惚度日月，形役心亦苦。

何如之山野，試与農家處。

且复觀稼穡，心跡庶無迕。

乃知自然樂，疇昔未相遇。

數升口服液，不如一筐蕷。

（注）蕷：薯蕷，即山藥，味甘，性平。能健脾補腎、潤肺生津。以河南出產者質地

最佳，稱怀山藥。

（十二）

登高望都邑，煙塵何漫漫。

沙暴頻肆虐，天地气蕭散。

山岳頓失色，河流數中斷。

掘井唯乾土，耕者何由灌。

我土信非廣，良田恣征占。

我民食口眾，一朝恐絕爨。

舉世重目前，誰作千秋算。

天禍猶有極，人孽不可逭。

（注）爨：（音：竄）燒火做飯 。《廣雅》“爨,炊也。”

（注）逭：（音：患）逃避 。《說文》“逭,逃也。”

（十三）

物化到極端，人情味索然。

獻金多坦途，匱財少机緣。

攀比風日熾，比富不比賢。

良善為貧本，奸詐成富源。

衰榮遑足論，貧富懸霄淵。

（十四）

行人但匆匆，難得一從容。

都云活甚累，几時獲寬松。

文憑決生死，職稱定愚聰。

于事豈其然，相因已成風。

終生忙應試，何暇建事功。

（十五）

法令日滋章﹐盜賊益紛披。

道術方盈尺﹐魔障已十圍。

打假假更甚﹐反貪貪愈肥。

醫多不治病，衙廣遇事推。

漫云科學進，誰念人心危。

清流安可見﹐念茲足生悲。

（十六）

嘉賓叩柴門, 歡娛共樽俎。

酒酣耳際熱﹐ 坦然傾肺腑。

身居江湖遠﹐ 恒多懮患語。

野音難上達﹐ 接談良多趣。

信如靈山鷲﹐ 振翅掃瘴霧。

竟夕相問答﹐ 所獲難言喻。

市井孰為多﹐ 奸商与詐賈。

巨盜及梟騙﹐ 聯翩如同路。

贓官并濁吏﹐ 儼然為民父。

登台唱高調﹐ 詎知是碩鼠。

形象求完美﹐ 五內俱已腐。

驅民蹈水火﹐ 己則肆嫖賭。

罰款為令箭﹐ 檢查利厚取。

工匠紛失業﹐ 農夫喪其土。

曩昔耕稼地﹐ 辟作游樂圃。

鬻田求飛騰﹐ 劣風及比戶。

一夜思暴發﹐ 博彩爭相聚。

偽藥奪人命﹐ 假貨猛于虎。

注水勢燎原﹐ 生民難為拒。

毒食充美饌﹐ 對案難下箸。

更深客已去﹐ 閉戶還獨處。

尚欲聆高論﹐ 惜哉時不与。

秉燭西窗下﹐ 聊复付筆楮。

書罷一長嘆﹐ 不覺東方曙。

（注）鬻：（音：玉）賣,出售。《國語 齊語》“市賤鬻貴。” 明 劉基《賣柑者言》

“人爭鬻之。”

（十七）

千里瞬間至， 今人輕离別。

世情多翻覆， 誰复循故轍。

新潮掀猛浪， 遺規悉蕩折。

然諾視同無， 禮義笑迂闊。

包裝競堂皇， 詎知多偽劣。

試婚為時尚， 朝聚暮或孑。

喪家雇人泣， 靈堂作賭窟。

權錢忙交易， 賄金養美妾。

終南有捷徑， 長足已先躡。

哀哉四野民﹐ 赤手空蹀躞。

（注）蹀 躞：（音：迭瀉）小步走路的樣子。

（十八）

物質愈丰富，精神愈荒蕪。

家園曩已失，心靈日空虛。

思獲大自由，翻被眾律拘。

思作自然主，終成机器奴。

工業厚污染，寰宇少淨區。

惡疾日益多，加身遂難蘇。

醫院門檻高，生民徒唏噓。

地下水位降，群木日焦枯。

飛鳥久亡影，天空常模糊。

山凹与水會，難覓兔与狐。

昔日清水河，臭穢絕游魚。

人口日見密，田土日見疏。

維利之所聚，爭向城中趨。

高樓曷足羡，方將适野廬。

野廬千里外，筑在山之隅。

攜婦從此去，淡泊遠塵都。

朝夕觀山景，讀我舊詩書。

侶蝦友麋鹿，庶可全吾軀。

（十九）

胜日馳遠道，高會在江滸。

知音解幽賞，佳人樂為侶。

花樹參差見，素面清如許。

浴鷗座前戲，楊柳風中舞。

精神昔往來，得意頓忘語。

曼聲裊裊至，靈思忽如羽。

神采共飛揚，歡樂難具敘。

一真掃百偽，欣然釋眾苦。

少壯何能久，紅顏豈常駐。

野鳧鳴春渚，芳塵遮道路。

天地極渺茫，未來安可預。

竟夕歌不絕，但為斯人故。

（注）得意頓忘語：取庄子“得魚忘筌，得意忘言”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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