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父祭文

黃慈萍
font print 人氣: 60
【字號】    
   標籤: tags:

每天都是又忙又累,寫日記時候,通常眼皮和筆一樣沉重如鉛。但是今天要寫今天是爸爸過世三週年的日子。

歲月的繁忙可以最具體表現在吃飯上。像昨天那樣不吃中飯的情形並不少見。有的時候與魏京生在一起吃飯,常象古代的和尚吃百家飯,懷著「能化不少緣」的心情。偶爾運氣,竟也吃得上國宴級大餐,但「享受」過後也有麻煩,困得支撐不住了,腫脹的肚皮還是不肯鬆弛下來。但更多的時候,面對的是一毛二分錢一包的方便面。面對到膩透了的地步,不免懷念起過去在公司出公差時的美羹和逍遙。

今天早早起來,趕快把其中的一期新聞發出,並為基金會的董事會會議做準備。然後給媽媽姐姐打電話,希望在父親的忌日,給她們一點兒安慰。媽媽一開口就是老話:”能回來看看嗎?”我不假思索:”當然”。”啥時能回來?””很快。”那已經是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卻不知何時可以兌現的標準回答。

上午十點三十,陪同魏京生一起去美國國參議院參加羅伯特肯尼迪紀念會人權獎的頒獎儀式。魏是該獎的得主。回來以後便埋頭於一大堆雜務之中:開董事會、付帳單、回復積壓的電郵都是簡短的保證:「明天會認真仔細回復」。然後奔到機場追趕末班飛機。我甜言蜜語加懇切哀求,才總算敲開了已經關閉的機艙大門。上了飛機,睏倦便不可阻擋地把我淹沒了。

一睡著,爸爸竟然找來了,他活生生地站立在我的面前!

爸爸已經去世整整三年。原來以為,三年本應是哀悼期之終。但此恨此傷,對我竟是綿綿無期。恨的是三年前我未能參加他老人家的葬禮,傷的是至今未能到他的墳頭跪地一拜。

過去的三年裡,我經常夢見、想到爸爸。他的生日、新年、元旦、中秋,以及他喜歡的重陽節,都會使我想到他。別人提起他們的父母,以及任何我所接觸到的閤家團圓的描述和場面,都會牽動我的傷感和思念。就連我外甥女參加高考,也勾起了我的回憶:在我高考的暑熱季節,在沒有風扇更不要說是空調的家中,爸爸如何地默默地為汗流浹背的我送來涼風……。

這般地想念父親,卻在人們面前連提起他的勇氣都沒有。因為我知道,我無法控制住已經浸透我全身的悲哀。我現在寫著他、想著他,回憶起我們最後一次相處的時光,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有時我會突發奇想,強烈地想給他打個電話。為什麼不呢?我們從來沒有說過永別,也不曾分別過。

雖然已經三年,我還是不能接受他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

三個星期前,我看到了魏京生的父親魏梓林的近期照片。83歲高齡的魏父顯得憔悴而衰老。我在想,老父親一定非常希望見到他的孩子吧?但是,時事無情,歲月無情,不知道他能不能夠等到那一天。

望著魏父的照片,我的眼淚止不住嘩嘩落下。雖然理性中我明白,為了一個民主與自由的中國,即使是一個孝子孝女,也必須付出這樣的代價。但是,我多麼不希望別人再遭受我所經歷的悲哀!

我的父親叫黃欽茂,他出生於浙江省黃巖的一個書香門第。父親是一個標準的「老實人」,謙虛、勤奮、溫和、書法優美,是我外公最稱心的女婿。然而,如同其他的中國人一樣,父親一生小心謹慎,卻到頭來也逃不過政治上的迫害。(見相片聯接:父母之結婚照http://weijingsheng.org/pic/newsletters/newsletters2003/parents5901wedding-5.jpg
及我兒時的全家福http://weijingsheng.org/pic/newsletters/newsletters2003/family7103HCP-5.jpg)。

坦誠地說,父親並不是一個勇敢的人物。他在八十年代得了腦淤血,失去了部分表達能力與活動能力以後,就變得更加小心翼翼了。1998年4月,當不相識、也不給姓名的國安部警察們來到我家,在我父母面前把我帶走時的時候,父親驚嚇不已。他馬上給我還在上班的姐姐打電話,要求她想盡辦法把我找回來。當然,他們沒有能力找到。

在我被遞解出境的那一天,國安部警察們給了我二十分鐘的時間回家取衣物並與家人道別。那個時候,家人和我都感到前途未卜,不知道我會被送去監獄還是別的什麼不為人知的地方。我雖然多少有些心理準備,父母們則因為意外和驚嚇而惶恐不安。當小小的屋裡擠滿了警察的時候,父親被無助地擠縮在一個角落裡。

我走向父親,想給他一個擁抱,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個擁抱呢,心裡充滿了酸楚。但是出乎我的意料,父親望著我身後的警察,自己一步步地向牆根退去!我只得跟著一步步地走向前,最後拉住他的手,細聲告訴他不會有事,要他好好照顧自己。這個時候,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膽怯、驚詫和恐懼。

這是我無法忘懷歷歷在目的情景!一幅我每每回想便心內流血的記憶!自小我就懂得政治的殘酷,懂得必要的小心,以免給家人帶來麻煩。也許正是因為知道父親無力保護我,才進一步使我自強與獨立。父親向後退去,當然不是不愛我,而是他不知所措,生怕什麼「不適當」的舉動將事態惡化。而且,我走了,每日面對殘酷現實的,則是我的家人。我無法想像,這次事件以後朋友與鄰居們都羨慕的”孝女”給家裡帶來的動盪與麻煩,無法想像,我走後他們在我們家門前立的”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牌子會給父親帶來何等的壓力!

這樣的動盪和壓力,不久就把父親拖垮了。1999年9月,他被送進醫院,生命垂危。我接到他的病危通知書後立即飛回中國,但被大批的警察堵在上海機場。警察們冰冷的面孔裡嵌著沒有人道的眼睛,他們盯著我,要我「改過自新」,親情在他們那裡只是一個要挾的工具。因為沒有願望「改過自新」,我也就失去了在父親病床前盡最後一份孝心的機會。

當時父親已是肝癌後期,醫生都驚訝他的頑強生命力。他在生命線上幾度掙扎,幾次病危。希望的信念使他奇跡般地拖活了14個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硬撐著,想要熬到見我一面的一天。但我終於讓他失望了!(見他過世前一個半月為我照的照片聯接:http://weijingsheng.org/pic/newsletters/newsletters2003/last0010dad.jpg與父親留給我的最後遺墨:http://weijingsheng.org/pic/newsletters/newsletters2003/calligraphy9910dad-
4.jpg)。

在此期間,我多次要求回家探望以盡一份孝心。但我的孝心成了中共綁架我的民主與自由信念的希望。我每一次要探望父親的心願,都在他們的脅迫失敗後嚴加拒絕。父親過世以後,我希望參加他的葬禮,中共把這當成最後一次的脅迫機會。當然他們沒有得逞,但是我,也因此終究沒能在父親的葬禮上露面。父親生前我不能安慰他、伺候他,死後也不能參加他的葬禮,這千古之恨,有誰能解?

古言道:「忠孝不能雙全」。現在我才體會到,這6個字,真是用血淚寫成的啊!我只希望他人不必再步我的後塵。從這一點上,父親的逝世給我的唯一安慰是,我將全心全意地努力,以期他人不必再受此辱、遭受此痛。

此恨綿綿無盡期。

含淚寫下這些文字,為悼父祭文。

(魏京生基金會)WWW.weijingsheng.org(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十月十七號與十月二十一號,魏京生基金會安排了原中國體制內改革人士方覺先生與美國國會眾議員麥克-潘斯(Mike Pence)和眾議員弗蘭克-沃爾夫(Frank Wolf)的方別見面,就中國的人權狀況和政治改革等問題交換了意見。魏京生基金會執行主任黃慈萍陪同方覺先生參加了這兩個會談並走訪了其它議員的辦公室並與其主管中國及人權事務的職員進行了交談。
  • 能夠聽到葉落,那或許整個驛站沒有多少客人吧,甚至是只有自己。夜半時接待人員應該也歇息了吧。 整個詩篇,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孤獨、失落。
  • 清明之際,舍妹夫婦遠攜父母靈骨而歸葬於故鄉,余在海外,阻於國難不能奔赴,乃弔之以文,曰: 嗚呼!先父仙逝,十三春秋;先母駕鶴,亦近三月。憶思雙親,善良一生。育我兄妹,兼濟親族。力有大小,唯盡本分。載入家譜,亦有光矣。
  • 神韻交響樂團演出的西方交響樂曲,經常有有十分貼心的安排,樂曲的選奏也極富巧思,不論觀眾是否熟悉西方古典交響樂,在精采的樂音引領下,總會體驗到層層的驚喜與無盡的感動。
  • 只記得那個衣衫襤褸的長頭髮的女人,拖著一跛一跛的腿,挨個翻著垃圾桶找吃的,他一邊找一邊咧著嘴笑。那女人就是我要說的,我們村老人給我講過的苦命女人。其實提起來,鄉下的人,哪個不覺得自己命苦:幹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擔不完的驚,受不完的怕。
  • 鳳飛飛的歌聲無疑是台灣近代流行音樂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頁,她演唱的台灣歌謠作品,為數雖然不多,寥寥數十首,創作年代卻從晚清到近代,風格迥異多元;更重要的是,身為台灣的女兒,面對每一首作品,無論是原唱或是重新演繹,都展現出歌者對傳承尊崇母文化的使命與信念。
  • 我要寫篇短文紀念我剛過世的朋友,林建興。林大哥生前寫道:「人一走,茶就涼,屬自然規律;人還在,茶就涼,為世態炎涼。」我喜歡喝茶,雖不擅焚香煮茶,但我知道,好茶哪怕茶涼了,餘韻裊裊,還是會讓人回味無窮。
  • 什麼是四聯體格式(tetractys)呢?「四聯體格式」是現代英國詩人雷‧斯特賓(Ray Stebbing)發明的一種詩歌形式,由至少 5 行 1、2、3、4、10個音節組成。
  • 這是我父親日記裡的文字 這是他的生命 留下 留下來的散文詩 多年以後 我看著淚流不止 我的父親已經老得 像一個影子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