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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202) 古弦吟-西征侯門4

第七章 西征侯門(4)

話說傲霜枝獨戰侯門不敵,丹心赴義。瓊林畫部已無二代傳人,首座西白馬奉掌門士君夫之命,徵集新一批弟子,入丹青軒學畫,傳承技藝。

是日,西白馬於庭中作畫,門外吵嚷,衝入一人,正是言畢盡。

「師父,吾等攔之不及。」芮微拱手道。

筆不停,首不抬,西白馬低聲道:「出去。」

「是。」芮微拱手而去。言畢盡見其凝然作畫,心無旁騖,怒氣陡升,道:「景陽武功盡廢,被關孤絕峴峰極刑之地,寂封沉淵,爾還有心思作畫!」西白馬沉靜無語,似入忘我之境,靜謐室內,只聞落筆簌簌。

「呵。」言畢盡苦笑一聲,似是嘲他,又似自嘲,道:「吾早聽聞,人言畫部首座西白馬,已經超然世外。今日得見,果然不虛。哼。」拂袖離去,卻然停步,闔目而悲:「若爾以為吾是掌門派來試探於你,那便大錯特錯了。」靜室之內,筆鋒頓挫。言畢盡轉身之間,但見西白馬放下墨筆,揮袖之間,一幅丹青墨寶,浮空而起,翩然落於牆壁之上,入石三分——正是一幅秋水千山圖。

「孤絕峴鋒,果真險絕非凡。」西白馬負手觀畫。

言畢盡點染墨筆,走至畫前,提筆書寫四字「寂封沉淵」:「如此,也便省得教景陽從此脫逃。」

「哈。」西白馬輕笑一聲,揚手之間,秋水千山圖捲起浮空。鐵簪撥起一點火星兒:「生死有命,或為師兄命中一大劫數,避無可避。」話音未落,秋水千山圖付之一炬。

「唉——」言畢盡嘆息一聲,轉身離去。

「言師叔慢走。」芮微拱手相送。言畢盡一甩袍袖,道:「爾之師父,真是脾氣很怪。」

「嗯?」芮微一愣,不解之際,忽聞西白馬傳喚:「言畢盡已經來過,讓新近學子進來吧。」「是。」芮微領命而去。

少時。

丹青軒正堂,坐滿數十學子:「拜見師父。」

西白馬道:「吾還不是爾等師父。」

「嗯?」眾學子不解之間,西白馬又道:「丹青之術,除卻自身努力之外,還須天分。爾等小時皆有作畫基礎,吾給你們兩個時辰,各自作畫一幅,落選者即刻離開。」

「啊?」學子們皆面面相覷,低聲私語。

吳凡皺眉道:「小時候學的技藝,現下早已忘得七八分了。怎麼辦?」

仇越淚目低垂,道:「吾便是棋藝不精,才改作學畫的,如若學畫不成……連棋部也回不去了……嗚……」

陸崎道:「不如亂畫,反正大家都不記得了。」

「快看肖彰。」蘇伊道,四人注視之間,只見其早已鋪開畫紙,信筆作畫。「肖彰之父,乃是鳳凰台一等優士。他定是早便知曉有此測試,卻不告訴我們,真是沒有義氣。」仇越道。

蘇伊道:「只有兩個時辰,吾等莫浪費時間。」

半刻已過,明軒正堂,不聞人聲,只餘筆墨生香,落紙簌簌。

「時間到。」芮微鳴鐘,學子停筆。

西白馬道:「爾等自可回去。今晚若無有收到評批過的畫卷,明日便不必前來。」

「是。」眾學子魚貫而出。西白馬走下中堂,一一檢視。審閱完畢,芮微捧著輕飄飄幾張畫紙,皺眉道:「便只這十三人麼?」

「速速送去各自府邸。」西白馬道。

「如此怎向掌門交待?」芮微沉吟之際,西白馬不耐道:「速去。」

「是。」芮微無奈,只好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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蒞日,惠風曉暢,暖陽春深。丹青軒清泉潺潺,嬌花盛妍。十餘個學子早已落座,西白馬就座中堂,芮微點人數:「好像少了兩人。」

「是誰?」西白馬道。

學子們竊竊私語,蘇伊悄聲道:「吳凡,怎沒看見肖彰?」

吳凡神色傲慢,似乎耳不曾聞,惹得蘇伊一陣不快。

芮微取出一幅畫卷,道:「回稟師父,弟子昨日逐個拜訪,只有一幅尚未送出,便是辛元。弟子去其家中,並未見人,由此……」

西白馬道:「辛元現任乾坤闕打掃,日前曾受邵奕所託,送名冊與吾,你往那裡送去即可。」

「是。」芮微步出丹青軒,往乾坤闕而去。話說昨夜辛元未接到畫卷,正自垂頭喪氣,忽然被林西叫出棋庭,見是畫部弟子芮微送與畫卷,一時不可置信。林西面現佳賞,拍其肩膀,道:「昨日還在傷心,想不到今日心願達成。」

「吾,唉……」辛元無語之間,嘆了口氣。

林西道:「芮微師弟,你緣何現在才來。」

「呵,都怪吾昨日找錯地方,辛元家中無人……哈,辛元,吾在此向你賠罪了。」芮微拱手道。

「師兄言重。」辛元受寵若驚。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便隨吾往丹青軒去吧。」辛元道:「未料及如此之快,吾先向師父辭行。」說罷便要折返棋庭,卻被芮微一把拉住:「呵,大家都在精微閣等候,辛元休要磨蹭。」

林西道:「反正你已辭行過一回,只不過未料師叔還有測試,暫住乾坤闕。悄悄離去即可,休要三番兩次叨擾師父。」

「是啊,吾等也不想做得十八相送,辛元你快走吧。」陸集笑道。

「哦……好吧。」辛元拱手辭別兩位師兄,隨芮微而去。

「辛元,你的行李呢?」芮微走在其前,忽地轉頭道:「此一去,可是要吃苦了,吃穿用度定要帶夠才行。」辛元面色緋紅,道:「吾之全部家當,只有這一只布包。」芮微轉頭看見,道:「也是。」

辛元連忙道:「吾不怕吃苦。」芮微朗然一笑,道:「你便刻苦學藝,日後吃穿用度,絕不會缺。」

「啊?為什麼?」辛元不解,芮微道:「少時你自會知曉,快走吧。」

「是。」辛元緊隨其後,半個時辰方過,便至精微閣明軒堂,拜見西白馬:「師、師父好。」辛元道。

「嗯,入座吧。」西白馬道,辛元照做。

「安靜。」西白馬道,眾弟子收聲。芮微道:「還有一人未到。」

「不等了。」西白馬環顧四周,但要說話,卻聽不遠之處人聲:「吾自己會走,莫要跟著吾啦!」

「兒啊,可要用功學藝……」女子話音未落,又被打斷:「都是你啦!給吾裝如此多行李,又重又沉,害吾遲到,快走快走!」那人催促道。

「好好好,真是小祖宗。」女子聲音漸行漸遠。

「唉呀,累死吾了!」一人轉入堂內,頓時哄堂大笑。蘇伊前仰後合,手指其人:「肖彰,果真是你,哈哈。」

「休要嘲笑,人家可是小祖宗呢!」吳凡道畢,哈哈大笑。

肖彰面紅耳赤,雙手一鬆,兩只大箱子重重落地,上前兩步揪住吳凡衣領:「小子欠揍,讓你胡說。」說話間,舉手握胖拳,吳凡立時嚇得失色,連連拱手:「饒命,饒命。」眾人更是看得好笑。芮微急忙拉下,肖彰立於一旁,喘著粗氣。

「吳凡,你還不快感謝芮微師兄,否則便成熊貓啦!哈哈!」忽聞一個清亮聲音,眾人循聲看去,正是衛羽。

「休要胡鬧了,安靜。」芮微喝道。眾學子方才想起,原來首座還在堂上,立時收聲,看向西白馬,只見其人眉宇凝然,心如止水,手中畫筆疾走。

「肖彰,你坐在這裡。」芮微道。

肖彰不滿道:「吾要坐前面。」

「隨你。」芮微面現怒色,拂袖而去。肖彰拖著兩只大箱子,走至第一排坐定,側目之間忽地心下一驚:「馬夫,你也在這裡!」西白馬聞聲抬首,眼神凌厲。肖彰背生冷津,安靜入座,心道:「這個師父好凶。」

西白馬將方才所作之畫掛於牆上,正是一幅春鶯鬧花圖。春花嬌豔如生,黃鶯似唱婉轉,看得眾人一呆。「這是今日習作,畫完便可休息。」說罷,負手而去。

「師父走了耶。」許清道。

「我們就自己畫咯。」吳勝道。

肖彰不滿道:「師父真小氣,也不教吾等。」

「就是,真令人失望。」吳凡道。

「安靜作畫,不許胡鬧。」芮微道。

衛羽道:「芮微師兄,畫部就你一個弟子麼?」聽聞此語,芮微心頭一慟,道:「畫部本來有很多……很多弟子……」

「我知道,就像琴部一樣,只有七位——入室弟子。」蘇伊道。

肖彰斜睨一眼,道:「小子不怕死的,還敢提琴部。」衛羽道:「芮微師兄,你也是師父的入室弟子麼?」芮微眼圈一紅,道:「其實,在吾之上,還有一位師姐,只可惜英年早逝。」

「為什麼呢?」忽聞一個低聲輕音,眾人轉頭看去,卻是一個陌生面孔。「你是誰?哪裡來的?」肖彰道。

那人道:「吾姓簡名嘉,原來是琴部弟子。」

「琴部弟子不是正在閉門思過麼?」蘇伊道。

「這……」簡嘉面色通紅,道:「吾已不是琴部弟子了。」

肖彰揶揄道:「這麼快便背棄師門,簡嘉簡嘉,原來是減價貨色,真正的品性低劣。」簡嘉面色通紅,幾欲流淚,芮微道:「簡嘉言之不錯,吾等皆是畫部弟子,理應互助,不可相輕。」

衛羽道:「芮微師兄還未言明,那位師姐如何英年早逝?」

「唉——」芮微嘆了口氣,講述傲霜枝事蹟,眾學子聚精會神,聽完故事,感佩其精神,皆沉默不語。

「呵。」芮微見狀,爽朗一笑,道:「看到你們,吾便覺畫部又有了希望。爾等也要用心學藝……傳承下去,不僅是技藝,還有藝者本身之高湛德品。」

「是。」眾學子齊聲道畢,提筆作畫,不再言聲。芮微步出明軒堂,見到林西遠遠而來:「林西師兄。」芮微拱手道。

林西面現憂色,道:「掌門讓吾來請師叔。」

「可是發生何事?」芮微凝眉道。

林西向其身後道:「師叔一去便知。」芮微轉頭,果然看見西白馬:「此事吾早料到,走吧。」

「師父。」芮微心感不詳:「想來景陽師叔與師父皆是師祖親徒,現下……」

「芮微,學子仍需督導,爾不可怠職。」西白馬道畢,隨林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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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台,士君夫閱畢一沓書信,朗然一笑,道:「邵奕啊,現下終於知曉,緣何畫部凋零若此了吧。」

「師父容稟。古往今來,技藝超群者,未免特立獨行。師弟醉心於畫,唯求精益求精,難免疏漏……」邵奕道。

「疏漏麼?」士君夫指著書信,道:「便招致多家怨言,呈送於吾。」

邵奕道:「此前徵詢學子意見,皆言想要學畫,希望師弟或可網開一面。」

便在此時,西白馬上殿拱手:「拜見掌門師叔。」

「你還知道有吾這個掌門師叔啊?」士君夫道。西白馬無言不語,士君夫命人交信其前,道:「這是學子雙親進言,爾該當知曉。」西白馬翻過兩頁,便知是因當庭遴選測試之事。

邵奕道:「日前呈送名單,師兄明言全部錄取,不知為何又有此測試。現下離開本部的學子,進不成退不得,長者憂心於此,還請師兄能可網開一面。」

「若是一時口誤,也可理解。」士君夫道:「只是瓊林規矩,離開本部學子,便不可再行回返。既是自己失誤,該當自行擔待,全數收入畫部。」

西白馬拱手道:「啟稟掌門,吾未曾口誤。」

「那緣何又讓學子空歡喜一場,進退不得呢?」士君夫道。

「且未有提前通知,好讓學子有所準備。突如其來,未免遺失良才。」邵奕道。

西白馬道:「《禮記·大學》篇有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經中所言不虛,然則不知爾從中明了何理,致學子怨憤。」士君夫道。

西白馬道:「如若真心想要習得畫藝,必於其前勤勉自修,期得遇明師,能可釋疑解惑,自主精進。正心誠意,是為君子修身之本。如若提前告知,學子必會因求結果,勤奮於此。難見其真心也。」

邵奕待要再言,卻見士君夫搖扇不語,沉默良久,吐出一句:「吾知曉了,你回去吧。」

「多謝掌門師叔。」西白馬轉身下堂。

邵奕道:「師父,餘下學子如何處置?」

「唉——」士君夫嘆了口氣,道:「為師亦曾為畫部首座。作畫講求天分、耐力,若無真心誠意,只會覺其枯燥無味,亦不得伸展。餘下學子,雖不得回返本部,任其前往餘下兩部吧。」

「是。」邵奕拱手道,「弟子只恐畫部凋零,遺失良才。」

士君夫道:「吾早有打算,三日後再設殿中測試,由吾親自挑選良才,於鳳凰台隨凌務學畫。」

「呵,吾竟忘記,師弟凌務亦是畫中聖手。弟子派人清理一處,以作畫苑。」邵奕道。

士君夫道:「不要動鍾靈園,在西南方另設一處即可。言柳溪雖已入深闕,還是為她保留一段時日吧。」

「是。」邵奕道,「雖然深闕之人,再無可能出來,但是……唉……」

士君夫沉吟半晌,道:「其實,也並非無有先例。」

「哦?願聞其詳。」邵奕道。

士君夫道:「相傳太師祖之師弟燕平君,曾經自深闕而出,從此不知所蹤。然則,傳言畢竟是傳言,未可輕信。」

邵奕點了點頭,道:「眼下大戰在即,若是深闕中前輩高人,能可助陣,實乃吾等之幸也。」

士君夫道:「為師亦要閉關,為大戰準備,瓊林之事暫交於你。」

「弟子必不負師父囑託。」邵奕拱手道。

士君夫道:「你在,為師方可放心閉關。」(本章完,全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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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