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長篇小說

小說:破柙記 (101)

作者:柳岸

老虎。(雅惠翻攝/大紀元)

⎯⎯「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五十七  故事結束了?

老書記羅國夫把李麟和魏雲英「禮送出境」,使他們離開自己管轄的汴州地區。

他們去了哪裡,落腳何處,靠什麼生活?在一個嚴密如同罐頭一般的社會裡如何覓得夾縫、儌倖生存?還能堅持做一個「麻煩專業戶」嗎?

當事人不肯輕易暴露自己的行蹤。而做為知情人的羅書記、張萬慶當然也不會自找麻煩。人們掙扎在「向錢看」的戰場上,詭譎於爾虞我詐之間。中國人被「設計」進「有飯吃就不會造反」的「小康社會」裡,連轟轟烈烈、氣壯山河的「六四」都淡忘了,還有什麼閒情逸緻去關心幾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等到羅書記再一次退休,張萬慶升了副市長,圍繞李麟所發生的那些事件就像是一粒芥豆掉進了滾滾不息的黃河水,流入東海再也無跡可尋了。

故事似乎該結束了……

可是到了1994年,「六四」五週年前夕,馬來西亞,吉隆坡一家中文網站發表了一篇「記實小說」叫做《於無形中》其中有幾個主要人物使人覺得似曾相識。

 

五十八  「記實小說」裡的故事——《於無形中》節錄之一

……春天已經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了。

如果說從古代的詩文、傳說以及老年人的記憶中,還殘留著像「綠意盎然」、「風和日麗」甚或「好雨知時節」這樣引人入勝的字句的話,那麼在現代北方人的眼中所能看到的就只剩下乾旱、霧霾與風沙了。它們像絞纏在一起的皮鞭,撕不開、扯不斷,北中國田野無不留下它的痕跡。

度過嚴冬等待灌漿、秀穗的小麥撐起無力的頭,乞盼著那怕是僅有的一場雨雪,春播作物在等水催苗。但人們所能眼見的卻僅是灰黃,即使樹葉、野草也罩上一層黃沙。農民們不懂什麼「厄爾尼諾」現象(地球變暖、土地沙化),也不懂什麼霧霾,清晨起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頭看天。對著混沌不明的太陽嘆氣:老天爺大概和老百姓結了仇,總不給個笑臉!

生產成本的提高,沉重的各種稅收,人為的壓低糧價,使得農業勞動力變得近似無值。出大力、流大汗的結果是仍在飢餓線上掙扎。於是「落後」的農民「覺悟」了,索性拋棄土地加入城市廉價勞動力的大軍。在當代中國每座凡是能被稱做城市的地方都膠附著這種被稱做「農民工」的人群。

但是,城市又豈是天上可以掉餡餅的地方?

處於華北平原與太行山區交界而又新近由「縣」升格為「市」的扶平地區。「改革開放」以來該市又以「鄉鎮企業」聞名。在市區西關建立了工業區。鱗次櫛比的先後興辦了許多加工型的小工廠:農機修理、化肥、水泥、農藥、羊(兔)毛氈、日用陶瓷,甚至在郊區開辦了小型煤礦。雖然這一切都離不開市區範圍,但對外卻宣稱是「離土不離鄉」是「鄉鎮企業」的樣板。

但是,這一切很快的成了歷史。一陣風過去之後,繼承這一系列「光榮」的最後一幕是它的伴生體⎯⎯百分之三十三的「下崗——失業」。

在種種繁榮表象下城市的每個角落都充斥著無所事事的人群。勞動力市場上黑鴉鴉一片,卻是賣方多、買方少,嘆氣的多、露笑容的少。政府主辦的「人力調配中心」雖然天天開門,但少有人問津。倒是在這一「中心」門外熙熙攘攘,就像是在劇場或電影院前等待入場的人群。

「下崗」工人與流入城市的農民匯合,組成了無法確數的待業(失業)大軍。在這裡產生的是失望、憤慨、發泄、遷怒、咒罵、爭吵、打架鬥毆,集體械鬥……以至於強盜、妓女…………

然而正像漫漫黑夜也偶而出現慧星,久旱的天氣終必會下雨一樣,天無絕人之路。一項新消息傳來,在扶平人長期沉霾的心境中啟開了一扇門……

國家地質勘探部門在本市屬區之內發現一種白陶土,含有氧化鋁及氧化硅成份。這是一種高纖維物質,可以生產出「陶瓷纖維」,有著隔熱、絕緣、隔音的功效,在高科技產業上佔有重要地位。

在產生希望的同時又有進一步的好消息傳來,日本一家財團有興趣與市方合力開發這一稀有的礦產資源。

於是,一個新型的中日合資的企業即將在本市破天荒的建立。根據合同,日方提供設計方案、技術設備、生產管理及百分之四十九的資金;中方提供礦源、土地、廠(場)房作為百分之五十一的資金,並負責招募工人由日方培訓。

市屬機關「人力調配中心」大門外貼出一項通告:

「本中心受(中日合資)高能公司之委託,招募專項工人,具體事項如下:

工種:高纖維礦礦工及其製品車間工人。

報名條件: 1,年滿十八歲以上,三十五歲以下。

2,初中畢業以上文化程度或持有同等學歷證明者。

3,身體建康,無殘障,能勝任高強度體力勞動者。

名額:礦工八十人(限男性),車間工六十人,後勤工四十人。

報名費:每人一百二十元。

報名時間、地點,考試日期,工資待遇………」

令人耳目一新卻又耳熟能詳的是招工廣告的最後二句話:機會均等,擇優錄取。

這二句話之所以使人印象深刻是鑑於以往不成文的常規,所有稍具熱點的工作都在「公開」的名義下其實是以「走後門」的方式進行的。這次能否例外?老百姓不具信心,但招工部門卻信誓旦旦。宣佈要打破過去「肥水不流外人田」、「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陳規,把這兩句話做為「廉政建設」的一項指標。

報名的第一天不夠熱烈,才一百五十餘人。

第二天就不同了。猶豫觀望者的心態發生了變化。如果說昨天還怕上當受騙的話,當看到有了帶頭人又是政府機關⎯⎯「人力調配中心」正大光明地辦公的時候,卻又唯恐別人捷足先登了。無可置疑,中外合資企業它那神秘而誘人工作環境及待遇使得嚮往者趨之若鶩。這一天下來達到一千掛零。

第三天就更加熱烈了,農工們甚至半夜帶上乾糧來排隊。到得天亮時,人群長龍已蜿蜒排出一里地開外。當局適時加派人手,從市委各單位緊急借人來應付場面。這一天報名人數達一千八百人。人們在辦公時間結束後仍不肯離去,許多人索性在大門外露宿過夜。

如果這種形勢延續下去,十天的報名期即使能維持不變,報名總數也要超過萬人。與一百八十人的錄取名額相比,百分之十八的錄取率(估且不計算在錄取過程中的「放水率」)。壓在任何報名者頭上的都是一團陰雲。

世間的事情總是這樣:一旦情勢發展到超出預想之外時,出於利益的考慮,人們總想把希望的天平向自己傾斜。

於是有人向「人力中心」提出:這種「機會均等、擇優錄取」的八字方針貌似公允,實際帶來的卻是尾大不掉。幾乎不設限的報名資格帶來的不會是真正的公平,相反地會為各種弊端大開後門。

持這種看法的人大多是下崗工人。他們進一步提出,應該在「八字方針」之外增加一項條件:在同等考試成績下,下崗工人優先。

說來並不算過份。因為所有下崗工人在他們「下崗」之前都得到過政府方面的保證:一旦有新的工作機會他們將會得到優先。更何況這新企業的場址正選在本市的原工業區,是下崗工人砸了老飯碗的地方。

他們要求政府言而有信,履行承諾。

下崗工人派出代表向人力中心請願,未得答覆。又向勞動局陳情,得到的回答是:「研究、研究……」

本就積憤難平,又得不到確切的響應,下崗工人情緒激化。一些年青人不顧後果,率性在「人力中心」大門外設置警戒線。凡持本市城區戶口並有下崗證明者可以加入排隊,其他人只能排進隊尾,實際上是排除其報名機會。

農工們不甘心。如法炮製,他們也設置警戒線。與前者平行,要求有「一對一」的機會。

利之所趨,後果也就在所不計了。兩支隊伍磨磨擦擦。從小爭吵到謾罵,小動手腳到大打出手,互相堆搡、拉鋸、切割以至於集體鬥毆……

當局借口不能影響報名工作的正常進行,對這種混亂現象視若無睹。除了以擾亂公共秩序為名,由公安出面拘捕幾名打架者之外,別無政策性的宣示。矛盾依舊,而且有擴大之勢。

大概下崗工人佔「地頭蛇」之利,農工們有的被打得頭破血流。

固然農工們在城裡態勢不利,是孤軍作戰。但在市郊、鄉區卻有著割不斷的血緣後援。他們聽說自己人吃了虧,果然也就義憤填膺起來。相約集體攜械進城來「討還公道」。

事情超出了控制。誰也沒想到僅僅為了爭取個報名資格,人們記憶猶新的「文化大革命」式的「武鬥」又將出現!

 

責任編輯: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