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長篇小說

長篇小說:錦瑟(48)

從太平山頂眺望炫麗壯觀的香港夜景(大紀元記者李大衛攝)

如果她曾經身歷過,手忙腳亂地站在一片開滿薔薇花的河邊,如果她曾經歷過被一個少年郎從湍急的河水裡拉起來的情景,傾情地交付一個少女的心身靈魂給另一個人的感受,如果這些她都感受過,那麼,她當然就懂得,她的女友此時正在經受的熬煎,有多麼痛……然而,在最初,在她們這一生的時間剛剛開始的時候,她們不曾意識到世界上有背信棄義、顛倒黑白,也從不知道人心會兩情相悅,也會落井下石。 她們來到世上,原本以為,是為了愛一個人和被一個人愛而生的。那個人在世上,是唯一的,是冰清玉潔的,再多的世事磨損、塵埃掩埋也不會改了那顆初心。而如今,她們都不曾紅顏老去,依然明眸皓齒,容顏正好,然而,再也不會有信了,對於他者,什麼都不信了。

她小心地照顧著羅衣洗頭沐浴,安置她在臥室睡下。疲憊的羅衣溫順地聽從著她,然而,夜半醒來,朱錦卻看見羅衣依然睜大眼睛,什麼都不曾看地望著天花板。接下來的那幾日,也是食不下咽,夜不安寢,失魂落魄,常常她下班回來,看見她坐在地板上,雙目放空,雙手抱著膝,蜷曲著身體,頭埋著,看起來和她早上出門時的情形一樣。這情形,落在她的眼裡,無疑是心酸和傷痛的,曾經,她自己也是如此——同樣的痛不欲生,失魂落魄。

失戀的人都是詩人,沉默時萬千熬煎都上眉梢,想開口時,平常語言也自摧人肝腸。只是,最想讓他聽到的那個人,卻是聽不到這些的。

「其實,對這一切我是有預感的,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會發生的,這個人,我留不住的,他遲早會離開我。今年的除夕夜,他在他父母家,我陪我父母,吃過年夜飯,我們一家人圍爐烤火,那天好冷好冷,明明烤著火,可是後背涼涼的,身後黑暗無邊。滿街都在放鞭炮煙火,我卻只聽炮聲隆隆,彷彿置身戰場,兵荒馬亂,顛沛流離。這個除夕夜長如一生,在隆隆轟鳴的炮聲裡,我們是征戰裡流離失所的人。那時候,我就感覺這是命運給我的預兆,我會失去他。」

「你知道嗎? 我也不至於多麼偏執。如果他不對我這麼直白,一點餘地都不留地坦白說出他的祕密。其實我可以的⋯⋯」羅衣悽愴一笑。「如果他願意騙我,我是可以裝做不知道的,讓日常生活照常下去,給他時間,讓他有空間去處理他的祕密,畢竟一生那麼長⋯⋯我能理解他,只要他回心轉意。」

「包括現在,如果他對我說一句回家來,那麼什麼風波都過去了。我會原諒他,在內心忘記這一場災難,這會很艱難,可是我能做到。面對他,其實我從來沒有那麼強烈的自尊心。」

朱錦默默傾聽著她的朋友如此謙卑如此癡情的獨白,如果,變心的那個人能聽到這番話,會不會不那麼狠心決絕呢?當初北京的夏日黃昏,邵書晟從圖書館回來,書包裡掏出一把牽牛花的情景——即便是朱錦這樣一個旁觀者,也是兩世人生。

她照常生活,出門上班,下班回來的時候,羅衣依然坐在窗前,凝望著城市的夜色裡,如熔漿奔流的繁華燈海,只是,她不再那麼悲憤,焦灼,也不再有那麼多眼淚。房間裡有她活動過的痕跡,刷過牙,打開過一本書,洗刷過廚房的餐具。還有的時候,回來時她睡著了,窗幔深垂,房間裡有一種清香,女孩子特有的閨閣香氣,這安謐的情景,會令朱錦心裡長舒一口氣,為她們平安地熬過了又一天。

這樣的時候,她得是一堵牆,且是透明的,看似無形卻嚴密延綿的玻璃牆,不礙眼,遠遠地存在,擋在她的朋友和地獄之間,不讓她滑下去,不讓她這條性命被那耗盡人的情魔拽走。

她彷彿,一個老去了很久很久的老人,洞悉人間的一切悲歡離合,兒女情長,愛恨情仇,然而,那一切,又再也牽動不了她那顆不再感受的心。她目睹羅衣苦苦的掙扎,流成河的眼淚,就像看見從前的自己,然而,那個自己和眼下,也沒有關係了,不是同一個人了。她離那些情感,越來越遠,越來越淡了。

夜晚,她拖著羅衣,穿著拖鞋下樓去吃砂鍋粥。夜晚的城市被海風吹拂著,舒適愜意,燈火燦爛,遠遠近近的高樓大廈,樓體被燈火勾勒著,巍峨地升到夜空裡。雲朵又大又白,柔柔軟軟的漫天都是,被燈火照成彩雲。而布滿酒樓、食肆、粥鋪、水果店、燒烤攤的不夜街,就彷彿樓宇的丘壑裡、深深的谷底裡一條流光溢彩的街。深夜時分,炭火明爐烤出的生蚝,白白的一碗熱粥,滾燙的,起了一層粥膜,撒上青蔥末,在夜半看著,格外的可愛,從粥碗裡撈出鮮嫩的豬肝、大蝦。朱錦看著朋友握著調羹,舀著食物送進嘴裡,她纖細的手腕,潔白的指尖,垂下來的黑黑的清亮的頭髮,讓她感動,她是她的小小女兒,讓她痛惜的。

她說,這粥真好吃,等我接媽媽來深圳,也帶她來這裡吃。

羅衣埋頭吃粥,一言不發,卻輕輕點點頭。

朱錦接著說,但這些並不是全部,只能說是萬山一葉,改天我請我鄰居帶路,我們去羅湖喝早茶。#(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