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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岁月, Hannah, 儿时•外婆

曾经的岁月

年青時,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到老了,卻常常回憶起往事。育有一女一兒的我們,如今已年屆古稀,大女兒和二兒子大學畢業後,先後來美讀書,現在都任教於美國的大學。為此,親朋好友總是誇獎我們“教子有方”,对我们羨慕不已。

其實,每當我們靜下心來回憶往事時,心情卻不能平靜,深感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留下了許多遺憾,內疚。把這些感受寫出來,也許會輕鬆一點,也給年青的父母們提供一點思考。

先講女兒的故事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國大陸北方某大城市,一個三口之家迎來了第四個成員——我們的兒子。幾個月後,兒子僅吃母奶已經不夠了,我們決定將全家“計劃供應”的雞蛋留給兒子蒸蛋羹吃。

按當時當地的供應標準,每戶每月半市斤(二百五十克)雞蛋,共計六個,每次用小碗蒸一個,約有小半碗。我们事先給大女兒講,你已經能吃菜了,弟弟不能,所以這些雞蛋就給弟弟吃。每當給兒子餵蛋羹時,三歲的小姐姐很懂事地坐在一邊,等餵完弟弟,她再刮碗底,看到她那種翹首以待的姿勢,我們的心軟了,手下留情了,碗底不刮那麼乾淨了……

女兒長大了,一天,她開玩笑說:“六個雞蛋,哪怕給我吃一個呢。”是啊!我們彷彿驚醒了!五個和六個,營養能差多少?捫心自問,我們絕無“重男輕女”的想法,可是无意之中對孩子的心理傷害我们卻毫无察觉。

現在女兒已經在美國成家了,也有了一女一兒,我們全家六口生活在一起,其樂融融。有時也蒸蛋羹,一次就蒸六個雞蛋,一大碗。

接下來,讓我敘述一個輕鬆的七十年代小故事。一天,我拿著‘副食本’(計劃供應憑證)到商店買了當月的半斤雞蛋,为了避免雞蛋碰破,將裝有六個雞蛋的紙袋放入網兜,用左手拎著,右手握住自行車把手。已近中年的哦,雖不是很健壯,卻也算利落,可是不知咋的,剛一上車,前輪碰到一塊石頭,自行車左搖右晃地倒了,人也摔了,可是那隻攥著網兜的手卻高高的舉著,網兜在空中蕩漾,六個雞蛋安然無恙!路人驚訝地望著我,投來讚許的目光,用現在老美的話,就是“Great job(真棒)!”

再講兒子的故事

兩個孩子都上小學了,為了孩子健康成長,對他們的飲食,我們都很重視。小孩都不愛吃蔬菜,特別到了冬季,北方的主要蔬菜就是大白菜。每年入冬之前,家家都要儲備過冬的大白菜,“計劃供應”每戶幾百斤。為了調配好飲食,我們對大白菜作如下綜合處理:外面的菜幫做成鹹菜或蒸菜餡包子(加一點肉),中間部分炒著吃,菜心涼拌吃(類似美國人的蔬菜沙拉)。

為了讓孩子多吃蔬菜,我們有一個規定,每人必須吃完小半碗炒白菜,其它菜不定量。孩子都很聽話,沒有反對,也許知道父母是為他們好。

許多年後,出國了,有一天跟兒子聊天,回憶往事,兒子突然冒出一句話:“小孩的肚子小,吃完了白菜,那還能吃多少好菜呀!”我聽了心裏一怔!我們怎麼就沒想到呢?雖然是玩笑話,卻是道出了孩子當年心理的創傷,我們深感內疚。

為人父母,責任重大。我們不能要求每位父母都去研究“兒童心理學”。但是“人權”兩個字對教育理念的影響是否值得所有那些教育別人的人去深思呢?

談到“人權”,我們想再說說我們這個兒子來到人世間的故事。我們婚後第一胎是個女兒,臨產去醫院時,正值醫生交接班,在那個年代,這個時間段事故多發。只见醫生護士慌慌忙忙來回穿梭,過了一陣,我被告知,小孩已死亡,還說明了死因(我聽不懂的醫學名詞),要我簽字認同,我還算是個識務之人,心想,好在大人沒出問題。

當第三胎懷上不久,我們被告知必須去墮胎,因為兩個孩子間隔不滿三年(其實只差一個月),我們決定顶住這個壓力,后来順利產下了這個兒子。差一點被扼殺於胚胎中的這個小生命,如今成了一名研究“生命科學”的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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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nah

文/木子燕(Piscataway)

我家有条狗叫Hannah,它是一条纯纯正正的德国狼狗。它的爸爸妈妈是为警界服务的k-9。所以,我们对Hannah特别的珍惜。如果它还活着,应该是十五岁了。二月十四日是Hannah的生日,借此短文寄托我對它的思念。

Hannah 的前主人是警察,由于家里有了新宝宝,不得以放弃Hannah,经人介召找到我。我问他要多少钱? 他说不要一分钱,只要有个爱它的家。狗被带来,交给我。他头都没回转身就走了。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看到他强忍的泪水从眼眶里掉下来。

Hannah 虽然不到2岁,已经是势不可擋的样子。一身棕黑相间油亮的毛发,近乎完美、矫健的身体,让人止步回首,赞叹不已。儿子们更是以它为骄傲。Hannah 就象是上天派来的守护神一样,陪伴他们渡过每一个高兴、寂寞与害怕时光。令人难忘的是,Hannah守护他们俩兄弟渡过了那可怕的“911”夜晚。當時我们在河的对岸,无法回家 ,能做的只是祈祷让 Hannah保护好孩子,保护好家。孩子们安然无事,Hannah也成了大功臣。此後全家對它更是疼爱有加。

Hannah 特喜欢玩飞碟,儿子们常常跟它玩。飞碟一扔出去,Hannah 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出去,腾空一跃,飞碟就被它咬住了,然后摇头摆尾地往他们面前一丢,意思是再来一次。

Hannah 八岁的时侯,被查出患了肿瘤。医生说有兩种选择:一是给它截肢保住性命,但要一大笔花费。二是给它安乐死,你们考虑。晴天的霹靂,让每一个人窒息。儿子哭着说:不管Hannah 是什么样,只要它能活着。那一晚我久久无法入睡,天快亮时,蒙蒙胧胧中看到Hannah 用三条腿跳着向我奔来。这是它托梦给我,它要活着。因此我决定,让它继续陪伴我们。

凭着Hannah 的顽强毅力和执着,它活了下来。正因如此,它的灵性和敏感救了我的另一小只小狗。Junior是一条德国腊肠狗,可能是同乡,它们相处的很好。一天晚上,小狗离家出走。我们到处贴寻狗启事,更带着Hannah 到处找,试想三条腿的它,一跳一跳的是多不容易。它的努力,它的不离不弃,让每个人感动。又是一天过去了,它带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和我们一样垂头丧气地回家。

我因生意要去芝加哥,等回来时,已经是小狗走失的第七天。我到家已是半夜,带上Hannah又去了小狗最后出没的地方。此处刚好是个三叉口,我带Hannah往左边走,一跳一跳的它,没走几步就执意往回走,我又带它往前走,没走几步,它又往回走 。我意识到hannah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我对它说:“你等着”,于是,我就冲着另一个方向去找。边走边叫“Junior”。這時,一个黑呼呼影子在昏暗的路灯光下缓缓向我走来,我惊喜若狂,抱起小狗奔回Hannah的身边。 它发疯一样地舔着小狗,它们间那种親密讓人感動。

Hannah 的坚强让它多活了三年。在最后的日子里,它已经无法动弹。万般不忍 ,打电话给医生,请他来家里给 Hannah 打针。那一天,我开着车飞一样地往家赶,眼泪唰唰的往下掉,无奈我开的越快,Hannah 离死亡就越近。快到家时,在7-11店买了一罐冰淇淋,那是它最喜歡的。冲进家门的时侯,已经是六点半了。赶紧为它擦洗,然后喂它冰淇淋。它看着我,慢慢地吃下了一口。钟敲七下,门铃亦响,医生来了。他先给 Hannah 打了镇静剂,然后是药针。大家都哭了,Hannah的泪水也顺着眼角流下来。看着它的呼吸慢慢减缓,直到停止。那一刻我的世界也停止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蓝天白云中寻找 Hannah 的身影,我知道它在天上看着我们,保佑我们平安地渡过每一天。时常我还会问小狗Junior:你还记得 Hannah 吗?它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如果它会说话,它一定也会说:Hannah,我们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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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外婆

我不到九岁,母亲就过世了。妈妈是外婆的独生女,她弥留之际告诉外婆,她就是放不下我这个儿子,恳求外婆好好照顾我。外婆答应后,亲爱的妈妈就闭上眼睛,平静地走了,永远离我而去。每每念及此事,思念的泪水总会夺眶而出。在诸暨的几年,每当清明、冬至,我总要回老家前山杜大弄,为母亲扫墓。逝去五十多年来,她那柔弱的身影,对我仔细的爱心,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

外婆的父亲是个孤儿,很小只身从绍兴来到杭州。他从做学徒开始,刻苦耐劳,勤奋一辈子,最后成为杭州永成源丝绸厂的大股东,在杭州东街新桥西头有一幢小洋房。他把唯一的女儿、我外婆嫁给酱园店老板的儿子,外公却是个拈花惹草的男人。生下我母亲,外婆就与外公分居。太外公很怜惜外婆母女俩,叫我母亲梅仙姑娘。梅仙姑娘生的儿子他也特别喜欢。我去他家,他叫我跟他一起睡。白天,他一个人玩牌,给我吃香糕,叫我坐在旁边看他玩。我四、五岁时,他已八十多岁了,由大舅公夏嗣元主管工厂。

二十年代杭州有钱人作兴娶小老婆,大舅公夏嗣元的小老婆在上海,所以他经常在上海、杭州两地跑。到杭州也不去大舅婆房间,大舅婆很孤独,也很苦闷,不久就去世了。她有一个儿子叫永祥,不工作也不读书,整天无所事事,只会玩。结了婚、生了儿子,就陪儿子玩。五十年代,工厂公私合营,他什么都不会做,无法就业。儿子女儿一大家,日子过得很艰难。

九十年代中期我到杭州,专门去东街新桥寻访夏氏旧宅。几经辗转,找到了永祥舅的两个儿子,夏庚申和夏庚初,他们都在商业系统工作。在大表弟庚申家看望了永祥舅妈,她已是古稀之年,过去的事记得不多了。而庚申说起,文化大革命时期在上海见到他爷爷。爷爷告诉他,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要过连“飞马牌”都买不起的日子。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嫁给父亲。我父亲是个农民的儿子,从诸暨农村到杭州城里去找工作,就在永成源的丝绸厂做档车工。或许是我舅公欣赏我父亲的干练和才能,也许是我父亲巴结我舅公,他极力劝说我外婆将女儿嫁给我父亲。当时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到处兵荒马乱,人心惶惶。外婆只能和妈妈相依为命,共渡难关。但是女儿长大,终要嫁人,可能是外婆认为我父亲还是一个正直的老实人,也可能是妈妈有点儿喜欢他,更可能是由于时局越来越动荡,外婆想把女儿交给一个比较可靠的人,终于同意父亲和妈妈结婚。

非常遗憾,妈妈始终没有对我讲及她与父亲的婚姻,毕竟我那时还太小,她不让我知道太多的人间苦难。我十分后悔,五十年代在杭州读中学时,没有询问外婆更多有关妈妈的事。

外婆恪守对母亲的承诺。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我将初小毕业,就要升入高小。外婆在宝善桥夏侯巷74号(现在的84号)租好大房子,叫我父亲搬过去同住,待过了暑假接我去上学。这年农历七月十五,祖父带我坐火车到杭州,准备上学。过了五天,祖父要回去。第二天一早,父亲把祖父的绸衫洗干净、晾好,请邻居徐婶上街代买一只鸡,没有吃早饭就去上班了。十点左右外婆做好鸡蛋炒饭,让我给父亲送去。夏侯巷到新桥不远,我把饭往父亲的织机上一放,就跑去玩了。不到一个小时,有人找我回夏侯巷。一到家,只见父亲躺在房屋中间,医生已经给他打了强心针,但还是没有醒过来。一会儿医生说没希望了。这样不到一年,母亲和父亲都走了。祖父和我陪着父亲的灵柩,由水路回到了老家。

第二年共產黨佔領了杭州,外婆的房产也没有了,她靠手工络丝过日子,她再也没有能力帮助我了。一九五二年秋天,祖父一个朋友的儿子郭德诚带我到杭州明远中学读初中。学校在里西湖卧龙桥,到宝善桥要绕过半个西湖,由西向东穿过杭州城。我没有钱坐车,来回走路要一天。但只要有时间,我就要去看她。她还住在夏侯巷74号,小房子只有七平米大。她的房子靠大门口,每家有客人来她都热情接待,邻居外出,委托帮忙,她从不推却。同院子的人很尊敬外婆,都亲切地称她“大奶奶”。

有一年清明节,外婆叫我一起给外公扫墓,她告诉我,当年外公与她分居后,另娶了小外婆。小外婆是工人出身,心地善良。他们有三个儿子,后来小外婆把二儿子陈祖德过继给外婆,祖德舅舅每年给外婆寄生活费。外婆说自己很是内疚,因为当年她给小外婆找过很多麻烦。不久政府强行拆迁,第二年清明,我们再也找不到外公的墓。后来我考入杭州一中,到外婆家很近。一个星期天,我把小房子的窗子卸下来,搬到东河边洗干净,擦干装好。在她欣慰的微笑里,我感觉到温馨的亲情,这是我唯一替她做的一件事。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新疆,无法照顾外婆,有时给她寄点钱,她就把自己省下来的粮票给我们寄来。

外婆在病危弥留之际,她不让告诉远在新疆的我,免得我来回奔波。但叫妹妹把她那条最贴身的丝绵被寄给我。

老家有两个堂兄早年经外婆介绍,当了丝绸厂的学徒。有人曾经问外婆为什么不带我去做学徒,外婆说:“我的外孙怎么能去当学徒呢”?这就是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