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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零一師炮四連
車隊入了新兵營,營裡走出幾位赤膊的年青兵士,皮膚曬得黝黑,面無表情,自稱是上士班長,喝令各人下車,按高矮排列,然後他帶隊進入一室,室中有理髮師數人,一言不發,把各人的頭髮全部剃去,人人頓成光頭。我們自從軍以來,仍留著頭髮,忽然間變成光頭,有些同學幾乎不認識,重問姓名,才知是舊識,唯有相視苦笑。
班長又喝令光頭兵排好隊伍,有一位帶少尉軍銜的排長出來。他穿得很齊整,扶正軍帽,很莊重地說:「我來教你們唱『三民主義』,唱『三民主義』時,大家要立正,態度要端莊。」於是拉開喉嚨唱「三民主義」。他唱一句,要我們跟著唱一句。我們說「我們懂得唱國歌」。他說:「不錯,不錯,是國歌。你們懂得唱?試唱給我聽。」他一面說,一面受不住熱浪,頻頻掀開軍帽拭汗。原來他是個癩疥頭。於是我們齊唱國歌。他立刻立正端莊,又不禁眉飛色舞,連說:「唱得好,唱得好。」要我們再唱一次,於是我們再唱,他笑吟吟地走入連部辦公室把連長請來,說:「這班新兵竟然懂得唱『三民主義』,而且唱得比我更好聽。」
連長是位很精壯的上尉軍官,也很驚異地要我們再唱國歌,於是我們又唱,而且人人唱得特別賣力,有感情。連長很奇怪地問:「你們家鄉在何處,由那一省徵來的。」我們告訴他:「我們是十萬知識青年軍,現調往印度藍伽受機械化訓練的。」連長對「知識青年從軍」一事一無所知,他說「你們是國內調派來此補充新一軍的壯丁」,「你們既已來此,就應該接受此地的訓練,你們既是大學、中學的知識青年,一定比甲級壯丁精良,譬如你們唱國歌,可以不待教導就比壯丁好。」唱完國歌,每人發給軍服,背囊等物,都是美式裝備。又分配寢室。全軍營,無論牆壁、檯椅、睡床,全用竹片織成,晚上亦無被褥,塗防蚊水以代帳。
翌日,即接受極嚴格的操練,不容許隨便說話,有些同學,自矜身份,表示是大學生,不料有位班長兇巴巴地說:「我就是要整治大學生的。」新一軍與炮四連的新兵訓練大不相同,要求非常嚴格,我們祇好努力地默默忍受。過了二天,忽然有人傳播耳語,說我們本來要赴印度藍伽受訓的,現在卻來了緬甸補充新一軍,錯處由於在白市驛站下,當時政府調一批甲級壯丁來緬甸補充新一軍,因為我們久候班機,而且青年軍名氣較壯丁大些,於是把原來運壯丁的班機讓給我們,以致錯飛緬甸,如果現在再不到汀江辦事處糾正錯誤,則那一批甲級壯丁將代替青年軍赴印度,以後再無法矯正錯誤,並約定明早起床時即在新兵營外溪邊集合,與隔壁五十師營內的青年軍會合一起往汀江辦事處。
這一流言傳播很快,當晚人人都知道了,我無從辨真偽,祇希望真能如此,矯正錯誤。翌晨起床號響起,各人真的到營內指定的地點集合。疥頭排長進來宿舍,高聲說:「聽說你們要到汀江辦事處改正錯誤,我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這是很危險的,在軍隊中鬧事是很危險的,祇要不發給養,你們就全部餓死,憲兵又會逮人,受軍法處置,那時候便後悔無及了。」我們全不理會他的勸告,仍是衝出營外溪邊集合。他真好心腸,拿了幾袋乾糧出來說:「勸你們不聽,就多帶些乾糧吧。」每人分給三四包餅乾。
那時五十師的營門已架起機關鎗,不讓青年軍出溪邊,我們得知五十師的青年軍不能出來,祇好列隊出發,大約步行了三四個鐘頭,回到汀江辦事處,辦事處主任早已得通報,帶著一隊士兵持武器出營。喝問這次騷動行為誰是領袖,誰是代表?我們說:「沒有領袖,也沒有代表。我們人人都是領袖、代表。我們祇是來請求改正錯誤,不是作亂。」他說:「好,派四位代表,跟我來看命令。」於是我們選出四個代表,我是其中之一,跟著主任入營看命令。
那主任取出遠征軍部的命令。果然說:這幾架編號的運輸機是運載壯丁,用以補充新一軍。那主任說:「我沒有弄錯,完全依照軍令辦事。如果你們認為白市驛出了錯,你們向白市驛的機關交涉,我祇能遵軍令行事,你們如立即返回新兵營,我可以用運輸車送你們走,不然,我祇好報告軍部,聽候處置。」我們四人面面相覷。果然錯處不在汀江,我們又如何可以再回白市驛改正呢?於是將交涉情況報告各同學。這時,五十師的青年軍,也不知是如何也衝過機關鎗的,竟零零落落地趕到了,知道了交涉的結果,十分失望。
這時人人疲乏不堪,賴在地上。一會兒汀江辦事處主任出來,並帶回幾部運輸車,宣佈:「如果願意回新兵營的可以上車,我已報告孫軍長,孫軍長說:『鬧事的軍人不發給養』。不一會,一團憲兵來,把我們團團圍著,我們憤憊交加,臥倒在沙灘上。我細細回想整個事件過程,認為在二零一師時,由於幾件不愉快的事件和不斷的落伍旗,師部已認定其中有搗亂分子,尤以炮四連的大學生為多,乃下決心整頓,藉口派赴印度受機械化訓練為名,其實是以甲級壯丁補充遠征軍。又為了防止搗亂分子煽動作亂,所以要設計令各人自動請纓參加。其實是照他們的意思辦理。這是一招清師行動,其他各師,恐怕也有同樣情形,這真是所謂「兵不厭詐」,當然亦有可能是一如傳言所稱,原是派我們赴印度受訓的,祇因為在白市驛不耐久候班機,弄錯了,來了緬甸。被另一批壯丁代替去了印度。如果真是如此,現在大錯已鑄成,我們又如何能重返白市驛改正錯誤呢?(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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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黃花崗雜誌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