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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奇女傳(50)

第三十二回 木蘭三上陳情表 太宗建廟旌賢良(上)

  卻說太宗自殺伍登之後,頗生退悔,遂疏斥張昌宗,不許在軍機所行走。忽一夜夢一大鸚鵡,自天而下,又日月對照。鸚鵡集於李樹上,將李樹花葉盡行披落。太宗召許敬宗,以夢告之。敬宗曰:「鸚鵡自天而下,又日月對照,披落李樹花枝,將來亂唐室天下,定是武昭公主木蘭也。李淳風言此女居於王宮,隱隱指出木蘭是陛下受重之人,天機不可洩露。且卦辭云: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曰眇,曰跛,是其外體不全,而能視能履,非真眇真跛可比。今若履虎尾而不懼,必有咥人之凶,將來為禍於子孫,窺竊神器,武人為於大君也。木蘭女扮男粧,出征十二年,立十二功勞,非武人而誰哉?豈不知小不忍則亂大謀,陛下奈何學婦人之仁,而不究當前之禍?今元勳俱已老邁,後進之士志氣清明,上下歸心,有如木蘭者乎!」太宗曰:「無有也。」「涉獵三教經書、歷代政治,默識心通,有如木蘭者乎?」太宗曰:「無有也。」「料敵制勝,協和眾心,戰則必克,有如木蘭者乎?」太宗曰:「無有也。」敬宗不復語,太宗曰:「朕非不忌武昭公主,但愛之親若骨肉,惡之視若仇讎,恐非仁者所為。前日誤殺伍登,文武大臣疾首寒心,朕非不知,豈可無罪而又殺木蘭?」敬宗曰:「天有妖象,民有謠言,武昭公主亂唐室天下,臣為萬歲後代計耳。萬歲恐臣民譏議,諛以美言,召之中途,毒殺之可也。令使臣詐稱中風而死,夫誰得而知之?如木蘭再不奉詔,加以抗旨之罪,命節度使尉遲寶林囚之來京。中途絕其飲食,說他懼罪而死,眾口塞矣。」太宗大喜,命張昌宗召木蘭。昌宗受了密旨,竟往湖廣西陵而來不表。

  再說李靖屢次告老致仕,太宗留之不住,回山修道而去。尉遲恭辭回田莊,享壽八十五歲,無疾而終。皆因太宗護庇才人武曌,屈殺伍登之故。

  再說張昌宗奉旨來至西陵,木蘭排香案跪接。旨云:

    朕與后春秋鼎盛,后每念卿有公主之名,未見公主之面,即皇宮幼女等,皆傾心慕悅。公主守制,料已三年,詔書到日,易服成祥,隨使臣來京,慎勿抗命。

  木蘭讀罷,張昌宗施禮而言曰:「萬歲視公主親如骨肉,公主宜作速進京,以慰聖意。」木蘭曰:「前日爾逢君之惡,屈殺鎮北侯,天下人人共怨,今欲誑我進京,在中途絕我性命。若不念爾受天子之命,斬爾佞臣,以洩伍登之恨。」嚇得張昌宗不敢做聲。木蘭說罷,即入內室,連夜修起陳情表文,次日出來,喝曰:「張昌宗何在?」張昌宗連忙跪下:「啟公主,奴才在這裏。」木蘭曰:「我這陳情表文,你齎之回朝,見聖上,道臣兒不肯進京,恐明彰君過。」木蘭即望闕而拜曰:「父兮母兮,生我鞠我。乳哺劬勞,曷其有極。為今之故,盡了性命,身死心安,毋遺君患。竊竊孤忠,天人共鑒。」木蘭道罷,解衣露胸,手執寶劍,將胸骨破開,用手扯出心來,叫聲:「張昌宗,看我赤心如日,豈肯行叛義之事?」嚇得張昌宗叩頭不止。須臾鮮血迸盡,木蘭氣絕。金蘭欲殺昌宗,鐵冠止住曰:「若殺朝廷使臣,有傷木蘭之忠。」執劍將木蘭心割下來,盛入盒內,令張昌宗懷之入京。昌宗眾人鼠竄而逃。花阿珍見木蘭已死,附屍慟哭欲絕,回入房中,自縊而亡。鐵冠道人同諶于飛葬木蘭、阿珍於木蘭山麓,二人就木蘭山左白雲洞中,鍊性不出,不知所為。

  一日,諶于飛割雞卵款客。見青包黃外,黃處青中,黃中另有一光明小竅,奮然流涕。謂鐵冠道人曰:「惜乎!木蘭一死,吾道其窮矣乎?人但知雞卵之形,而可象天地,而不知卵形如太極,其象在天地之先,混沌未開之時,中有金光,如卵之黃也。黃中小竅光明,如太極之根。漸而青氣充足,其殼始堅。由卵而生雞心、肝、脾、肺、腎、與人相同,始為後天卦象。」於是二人相與作《道心說》。其文既成,思楊琰(廷臣之子)出仕武崗,為人重厚簡默,堪為載道之器,遣人以文遺之。楊琰得書,焚香跪誦。其略云: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危微之辨,精一執中。謂遏欲可以革人心,善矣,而猶有未善也﹔謂誠意可以見道心,至矣,而猶有未至也。蓋人心動於外,憑乎血肉之心﹔道心靜於內,生乎自然之心。以在內自然之心,制在外血肉之心,則人心不待克而自克,道心不期明而自明矣。昔者顏子欲學聖人,始於人心上用功,則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及夫子誘之,歸之道心,則曰:「如有所立卓爾,而向之彌高彌堅,在前在後者,恍然自失矣。老氏曰:以心歸心,心外無道,琢磨人心之語也﹔以道觀道,道外無心,安養道心之語也。不然,佛者曰:「外想不入,內想不出,非人心、道心之切要歟?蓋心體本一也,而其用則有二焉。一之於內,而不二乎其外,道心得矣。二乎其外,忘乎其內,人心作矣。所以聖人畫卦,離南坎北,震東兌西,而八卦之內,不著一筆。蓋道心與太虛同體,無可著筆之處。故云:未畫時先有易,須知無象是先天,豈淺鮮哉!莊子喻道心為何有之鄉,故其言曰:嗜慾深者天機淺,爾其遊心於淡,含氣於漠,順物自然,而毋容自私焉。莊子可謂知道之用也。惜乎以清虛為道源,以仁義為附贅,而不知仁即道心之體,虛即道心之用,未有仁而心猶有不虛者也,未有虛而心猶有不仁者也。惜乎莊子有聖人之智,而無聖人之才也。

  楊琰看罷,再拜而起,日誦不休。晚有所得,於是鐫之於石,置之南嶽山中,以昭後世,永垂不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