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長篇小說

木蘭奇女傳(3)

第一回   朱若虛孝弟全天性 朱天錫聰明識童謠(下)

  若虛回至書房,謂二子曰:「今日二公前來推薦我的孝廉,我所以慨然不辭者,寔有兩樁心事:一者,聞朝廷今日以越王威權過盛,漸漸的屈退了,任用兩個大臣,倒是忠心為國,一個是太傅伍建章,一個武官是韓國公韓擒虎。這二公乃當時名賢,老王在日,言聽計從,今日幼主登基,一定是他二位股肱,我且進京看他用事如何。二者,聞越王府中有一幕賓,姓李名靖,有經天緯地之才,神出鬼沒之機。若說他是個賢人,就不該依附權門﹔若說他是一派虛聲,就不能臆則屢中。凡自京都來者,無不稱其人品。我到京都,單去謁見此人,試看他的名寔果然相符否?」長子天錫說道:「先帝既任用韓、伍二公,就該疏斥越王、宇文化及,卻不該許他仍在軍機房行走,與韓、伍二公互相掣肘。叔父進京,當見機而行,看新王動作如何,切勿貪圖仕進,致後日生退悔。」天祿說道:「吾觀父親此回進京,必定空勞跋涉。」若虛曰:「何以知之?」天祿道:「楊素、楊林是先帝至親,韓、伍二公亦是先帝元勳,越王與韓公平日不睦,賴先帝聖明,兩下得以保全。今觀先帝遺詔,父親不必進京。」手出抄稿,送與若虛觀看。略曰:

    朕自開國以來,上叨天眷,四海清平。自愧德薄,以致萬方多罪,朕敢辭其責焉。朕今連日喘嗽,日就垂危,勢不能起。竊思皇太子寬厚有餘,剛斷不足,不若皇次子才德兼優,欽賢禮士。即向日平陳之亂,皇次子亦與有勞焉。定北征南,樹奇功於天下,修文偃武,遺至善於寡人。朕上卜之於天,下詢之於人,宜繼大統,諸皇戚國親、內閣大臣,及朝內朝外文武眾卿,宜盡心翼戴,毋負朕意。

  若虛觀畢,天祿又說道:「皇太子性情懦弱,以先帝之明,就不該冊立為太子,天下已奉為儲君矣。皇次子久獲聖心,既卜之於天,詢之於人,廢長立賢,早應令群臣奉次子為陛下,如何先帝龍馭歸天之後,始出此遺詔?以兒之見,其中必有不測之變。父親宜遲緩一二年,候二次選舉,再求仕進,未為晚也。」若虛想了一會,曰:「吾兒所見極是。但日月逝矣,吾年逾四十,日即於衰,豈甘與草木同朽,沒世不稱耶!」天祿唯唯而退。天錫又說道:「近日童謠,父親聞之乎?童謠所云:

  唐棣花開李樹上,占盡春光造化長。

  逐水楊花空蕩漾,紅日偏不照山陽。

  這四句童謠,據兒意見,首二句或是說唐國公李姓,上天眷顧,此人將來必受天命,而福祚無疆矣﹔第三句是說楊氏國祚不永﹔末句是說唐公居於山西,乃山之陰,非山之陽。父親壯志未銷,雄心不釋,進京一覽便回,切不可僥倖富貴。」若虛連連點首稱善。

  過了數日,里長領兩個公差,求見若虛曰:「本縣太爺請孝廉公即日到衙中面試。」若虛聽了,一面治酒相待,一面安置行李,命李福作伴,囑咐二子用心讀書,又吩咐劉東好生看守家務。天錫、天祿送了數里,珍重而別。

  若虛到了城中,寓於安靜所在。到了試期,用了早膳,不一時衙中炮響,城中老少人等,到衙前爭看孝廉。果然一個個儒冠儒服,清氣宜人。知縣雖依著朝廷大典,礙著國制,不好張燈結綵,祇好打鼓陞堂,三班六房一齊上前叩頭。知縣吩咐道:「傳各處里長鄉約,一齊上堂。」眾人皆上堂叩頭。知縣道:「今朝廷大典,爾等站立答話。」然後問曰:「爾眾等所報孝廉,果出真寔否?」眾皆曰:「皆是寔行。」知縣又問道:「履歷、年貌俱各清白?」眾人曰:「不敢蒙昧太爺。」知縣曰:「朝廷重典,務在得士,本縣不敢不盡心。」那禮房已將所報花名開成一冊,長者在前,少者在後,共有三十餘名。知縣逐一看過,提起筆來就點頭名。禮房一旁唱曰:「禮教鄉李逢吉。」李逢吉在堂下答曰:「有。」規行矩步,走上堂來,作了三揖。知縣雙手一拱,李逢吉站在一旁。知縣問曰:「秀士所學何經?」李逢吉答曰:「門生所習《書經》,兼通《易經》。」知縣又問曰:「學的那一種書法?」李逢吉道:「門生所學是楷字,兼學隸字。」知縣道:「你可當堂默寫《君陳篇》,並《五子歌》﹔以隸字默寫升、恆二卦。」李逢吉當堂就寫。知縣又點二名,禮房唱曰:「灄源鄉、朱若虛。」若虛答曰:「有。」雍容雅步,匆匆上堂,作了三個長揖,侍在一旁。知縣問道:「秀士所學何經?」若虛答曰:「門生資質魯鈍,素性好學。感父台善政,年豐民樂,故門生得以盡日讀書,門生卻六經皆通。」知縣喜形於色,又顧問曰:「是習那一種書法?」若虛答曰:「真草隸篆,兼而學之,恐不中父台選舉。」知縣曰:「爾祇以真字默寫《洪範》、《鹿鳴》二篇足矣。」若虛遵命而坐。以後三十餘名秀士,俱逐一考試。午末之後,各人繳卷,一聲炮響,眾秀士依次而退。

  過了三日,衙中炮響三聲,梆鼓齊鳴,旗傘引道,兵壯侍從,楊知縣捧案送出儀門之後,貼在照壁之上。知縣方纔進衙,那看案的人顛顛倒倒,倒也好笑。若虛候眾人散去,方纔近前觀看:

    第一名,朱若虛、李逢吉、王龍、陳益修、李懷玉、劉有光、楊輝、竇建柱。

  末批云:

    墨水污卷不取,遺失字句不取,書法不工不取,講義不清不取。

  惟有那案上有名之人,各具門生帖子,齊進衙中,謁見父師。知縣早已備酒相待。到了次日,又隨知縣進聖廟行香。一個個方巾大帽,插花披紅,好不光彩。知縣又限日期,引孝廉上府看驗。一路上鳴鑼開道,旗傘侍從人役送至沙口地界,早有兩隻大船在那裏伺候。知縣吩咐人役俱回,祇留四個親隨侍從。見風平浪靜,命兩船相並而行。師生九人,有時談論詩書的樂意,有時談論為官的苦楚,有時談論民情狡猾,論到高興之處,便用詩酒交酬,唱和贈答,十分忘形。到了晚間,見雁浮寒水,鳥集戍樓,星垂平野,月湧大江,果然江景如畫,洵不誣矣。

  次日,到了黃州,天色尚早,換了公服,同八名秀士到府堂,謁見府尹。先到清號房掛號,號役接了小禮,心中嫌輕,曉得楊知縣是清官,更兼朝廷大典,不敢怠慢,祇得進門房去通報。門丁接了手本,進內署見府尊稟道「西陵縣楊廷臣,在儀門求見。」卻說那黃州知府,姓王名玖,向日是越王一個親隨,在越王跟前曲意逢迎,頗得其意。平陳之後,文帝賞錄功臣,越王冒加功績,遂得那黃州知府,與楊縣令素不相睦。幸他為官清正,無隙可乘。這一日,在內衙與老婆嘔氣,見門丁來稟道「楊知縣求見」,心中拂意之事,又遇拂意之人,自然怒上加怒,口中罵道:「這狗官來做甚麼?前去問他,不守汛地,來此何事?」門丁出去了一會,又進來回道:「楊縣令帶著八名秀士,說是甚麼孝廉,送來驗看的。」王知府聽了此言,發一聲冷笑,罵道:「好不曉事的狗才!難道本府就是他做著不成?命他帶眾秀士一齊進來。」那門丁狗仗人勢,走出儀門,大聲喝道:「大老爺喚爾等一同進去!」楊廷臣引八個門生步入側門,見府尊坐在二堂之上,祇得近前參見,分立兩旁。知府問曰:「這都是你取的孝廉麼?」廷臣答曰:「卑職採訪真切,皆是寔行寔學,現有試卷花押履歷為證。」府尊曰:「今日權退,明日再到轅門聽候罷。」卻說得聲色俱厲。可憐楊知縣有興而來,無興而回。正是:

  雞群嫌鶴立,濁水混明珠。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