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腦出血.打工的終止(2)
那一夜可是最痛的一夜,我感到我的靈魂已經超離了肉體,從病床上飄了起來,我想我已經死去,人死後,靈魂便從肉體上出竅,在空中自由遊蕩。
迷糊中我在空中尋覓著我的母親,母親始終沒見著,倒是蔡家場那池塘邊的老宅見到了范萍,她還是像當年的少女那樣迎接了我,我握住她的手說我自由了。可以牽著你穿過山坳河灣去尋找那屬於自己的家了。
接到我打的電話,中午范萍帶著她的侄女和同事五六個人站在我的床前,並在我開笫二次手術的申請書上簽了字。
我再次回到了無影燈下,又一陣風吹來,將我飄起的靈魂又沉沉地摜到塵埃,我聽見我躺的擔架護理車車輪滾動的響聲。
晚上,當麻藥解除以後,我的頭部像炸裂般的疼痛,像一把尖刀截著我的傷口,一下!一下!耳邊隱約響起范萍的哭聲。
我安慰她說:「別哭、別哭。人的靈魂是不會死的。人死只不過是靈魂從原來的軀殼上超脫開來,依附到另一個軀殼上,所以只要你記住我的靈魂,我們可以在另外的地方重新相聚,那地方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來生吧,只是來生千萬不要重演今生的悲劇。」
好久好久,我又從新回到了那四壁白牆的病房裡。
我明白,我還活著,身旁已沒有親人,范萍她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了,剩下的依然是那陌生的男看護。
此時此刻,我最需要的是親人的安慰啊,但是能給我安慰,撫平我創痛的人在哪裡啊?頭痛加劇,眼前除了天花板便是白色的牆,我只好在心裡數著數,一、二、三……打發著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
第四天,手機的振鈴響過以後,電話裡傳來馨兒的喊聲:「爸爸你怎麼啦,王玲姐才打電話告訴我你跌成腦出血了,我這就請假從成都趕回來看你……」
兒子帶哭的喊聲使我暗自流淚,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孩子生長年代對生活的追求,與我們這一代相隔太遠,他沒有按我的希望成才,卻被社會奪了過去。
小小年紀就離開家,獨自在外闖蕩,我對他缺乏理解和耐心,幾乎對他失去了信心……此刻我為我沒有盡人父之責而倍感痛心。
蒼天保佑,現在,在我孤伶伶的一個人與死神較量的時候,在我最需要親人關心的時刻,孩子終於要來到我的身邊了,我枯瘦的臉頰上淌下了熱淚。
高效的消炎藥物和疼痛的傷口日夜折磨我,使我一點胃口也沒有。整整一個星期我不想進食,只能靠喝水度日,但是體溫和心臟證明我的身體能夠抗過這場死劫,從新活過來。
第六天,我的孩子終於來到我的床前,他給我帶來了蘇打餅乾,還帶來在醫學院工作的小陳,他們忙碌的查我的病歷和服用的藥物,儼然像醫生,好像在檢查給我的治療方法是否正確?
吃飯時,他用匙子餵我,問我好不好吃?我看著我的孩子想到他兒時,我駝著他去上學,一邊教兒詩的情景。從兩歲開始到十歲的繪畫作品至今還保留在書櫃裡,等我康復後一定從新把它們整理出來交給他。
第七天,劉啟建終於來了,她一來就聲明說是孩子叫她來的。她那人格的尊嚴,是無可厚非的,如果不是法院的判決,她到了最後都表示拒絕在離婚協議上簽字。現在既然已經離婚了,她就不能主動看我了。
回想起來,在我們結婚的十八年中,我一直沒有愛過她,活了一輩子也沒人關愛,她也夠苦的。天哪!「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我千絲縷,天涯地角有情時,只有相思無盡處」我是生錯了時代,建錯了家哪!
我在動手術後的第九天,第一次從病床上站起來,在看護人員的幫助下走出病房,穿穿跌跌的走出病房,那天是陰天,我的語言功能還沒有恢復,我多希望有人能同我談心啊!我記不得有多久沒同人交談過了,當我在醫院的花園裡慢慢在陪伴人的摻扶下散步,我多麼希望有人同我講話。
下午,我的中學同學申德榮來了,他與我中學同班,從初一到高中畢業。我平反回北碚,常和他相聚。
後來他退休不久遁入佛門,從此篤研佛經,我們經常在一起談論世間的善根惡果,與風輪法師一樣,他以人間因果報應為依據,勸我皈依佛門。
這一次他聽說我跌成腦出血,來看我時,專門給我帶來了神龕上供佛的水果,和一盒頌念阿彌陀佛的磁帶。教我跟著磁帶上放出的音樂,每天頌念百遍,自會心裡平順,傷勢也會在菩薩的保佑下很快康復。
其實我本來篤信因果報應。若非雜念無法排除,而信守了隨緣自生的安排,還在凡間徘徊留戀,飽受人間的苦難,也許我已隨他出家了。
他坐在我的床邊開導我說:「人生無常,你要切記,就比方說,你突然跌了一跤,肯定是有緣因的,那一刻改變了你的一生,這就是無常。無常不定因欲而煩惱。」
跌跤那天正是我的生日,難道這是佛的警示?他繼續說:「我勸你抓住這個機會,從此信佛,免去了六道輪迴,再不受人間輪迴之苦,豈不善哉!」跟著老同學出家山林,在心理上尋找依托,但又怕晚年孑然一身,怕我烈烈一生就此消影山野。左右思來,不得其果!我與皈依佛門失之交臂。
自從申德榮來過以後,我循他教導,每天放頌他給我的磁帶,從此以後,我的病床前一早一晚,都會響起悠揚的阿彌托佛頌唱。就如他的說法,我果然一跤瞬間就改變了我此生的道路。人是多麼脆弱,就跌了這麼一跤,便永遠結束整整七年的打工生涯。
以後,在我病體恢復期間,我的心靜下來,成天很少出戶,整理我一生的回憶錄,最後,完成了《血紀》的長篇整理和打印,我決心用自己親身經歷來記錄這段中共所創下的歷史。
從此,早晚在佛的面前焚香、悔過,雖然我心與潘老相仿,時時還有雜念纏著。(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