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270)

中集-第九章:地獄裡的火炬

第四節:11.8鬥智鬥勇(2)

(一) 被抓(2)

何慶雲則背著手,臉色陰沉地向大家宣佈立即進行「大檢查」,並宣佈了「五禁止」的檢查紀律:禁止任何人離開坐位走動;禁止上廁所;禁止相互傳遞東西和撕毀紙條;禁止交頭接耳;禁止東張西望以目傳情。

崗樓上的士兵架起了四挺機關鎗,整個壩子裡的氣氛緊張萬分,使本來感到寒冷的空氣更加顯得寒冷,所有流放者被恐怖氣氛壓迫著,連頭都不敢抬。

近三十名由管教和武裝人員所組成的搜查隊,戴著大口罩站在各組的隊前,並按照各組排列的次序,檢查每個囚奴的行李。

在隊部開具的黑名單中,我屬於「火炬」集團的重大嫌疑犯之一,一名從場部調來的管教人員同何慶雲對我進行了「重點」搜查。

搜查開始前,我還在蔬菜一組,兩個人腳跟腳地跟著我進到監舍,先命令我將所有的行李抱到院壩裡,然後命令我將舖位上全部的鋪草搬到門外一個角落。

當著他們的面,命我將所有的鋪草翻開,直到證明草裡面並沒有藏任何東西後,再叫我把床板折下來。

兩個人翻來覆去地查看那上面有沒有挖的「洞」,再搬開每一個床架的隼頭,看看那裡面是否塞有紙片之類的東西,然後在牆上搜索每一條縫隙,一直搜尋到房頂,再搜索到瓦楞。

最後又爬下床鋪仔細地用手電筒查看床底下的泥土,一邊敲打一切可疑的地方,好像尋找那下面埋著什麼似的,僅對我舖位的檢查,整整折騰了兩個多小時。

長期沒有打掃的床鋪下面,灰塵和霉氣令人窒息,他們帶著大口罩,逼我按他們的要求操作,直到確實搜不出任何可疑的東西後,才將我押到院壩裡的破爛行李面前,命令我就地盤腿而坐,不准東張西望!

接著兩個人開始了對這一堆破爛的「解剖」:用剪刀剪開我的破皮箱,折開每一個夾層和每一條縫隙,包括皮箱上已經不能鎖上的「鎖」和提手把,直到證明破皮箱裡什麼也不曾藏匿,才將它扔到了一邊。

我看著到那口跟隨著我南奔北撞了十五年的伴侶就此徹底解體,心裡便湧起了十七年前我提著它走上車站的那一幕,一陣酸楚湧上心頭。

接著,他們搜尋從箱子裡倒出來的破爛,將我的筆記本和所有的紙條全都丟進了一個盆子裡,然後,打開我的破棉褥和那床足有十斤重的被蓋,用剪刀剪開我那床破棉墊。

那是我在勞動之餘,千針萬線將一些從破棉被上撕下來的破棉花和破布鑲拼縫合而成的,折開那些線縫,便是一堆又爛又髒的破棉花。兩個人對那裡面的每一個棉疙瘩捏了又捏,直到確認裡面並沒有任何東西時才罷手。

拆完了棉褥,又用同樣的方法拆被子,折完被子上的幾十個補巴以後,便將裡面的棉絮翻過來,又對裡面的棉花疙瘩捏了又捏。

天色漸漸地黑下來,從上午十點搜查到晚上八點鐘,整整折騰了十個多小時,還在繼續搜查,沒個停歇的樣子。

夜幕籠罩了六隊的上空,崗哨上打開探照燈,探照燈像兩條火龍,虎視眈眈地監視著院壩裡的每一個角落。此時,我的位置上幾乎全是些碎布片和破棉花,我的唯一財產,便是那些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書,以及筆記,信件全部的丟進了盆子裡。

搜查完畢後,何慶雲才叫我站起來,並脫下了我身上的那件棉衣,那棉衣足有十餘斤重,那是由幾十塊破布以補釘聯成一體的,樣子極醜,但卻解決了我過冬的大問題。而今場部來的幹事卻不由分說,拿起剪刀便對我這件冬天的護身寶一陣解體。

那天晚上很冷,呼出的氣在夜空中凝成白霧,我穿著單衣瑟瑟發抖,牙齒禁不住咯咯打顫,在慘白的探照燈光下,我被剝得精光,只穿著一條內褲,實在沒有查到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後,便叫我脫下內褲彎著腰,還掰開我的屁股,直到證實裡面沒有夾帶為止。

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被這麼徹底的搜查,但我已冷得發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抵抗寒冷上,內心裡卻燃燒著一股怒火,多次向何慶雲提出抗議:「你們究竟要幹什麼?處罰人也不能用這種辦法」。場部那人瞪了我一眼,將一件檢查過的棉背心扔給我披在身上。

我想,那天如果不是我胸中燃燒的那股怒火,我真會被凍死的,有幾次我拚命的咬著咯咯作抖的牙幫,竟將嘴皮咬破,從口裡滲出血來。

搜查一直持續到了深夜十一點鐘,才將囚奴們全部趕進了各自的監舍,張錫錕則被關進了小監,從此就再沒有出來過。而我從菜蔬組搬到了嚴管二組,睡在張錫錕原來的舖位上。

面對這場搜查留下的一片狼藉,我朝那口跟隨著我十八年的破皮箱瞥了一眼,心中湧起一股無名的怒火,感到自己的身體在怒火中燃燒。

扔掉破皮箱後,我只好用一塊破布包好我隨身的換洗衣服,便靜靜坐在鋪上。被蓋和墊褥都成了碎片,我無法睡覺,週身好像從冰窖中爬出來一樣,身上一點熱氣都沒有。

此時,估計大約是凌晨兩點鐘了,心中掛念著張錫錕,雖然他早已作了犧牲的準備,但我為他感到萬分痛惜。

他同陳力一樣,來不及留下一點值得記念的東西給我,而我自己稍有不慎,在這個殺人如麻的環境中,隨時都會招來同樣的結局。

壩子裡的探照燈一直亮了一個通宵,除了聽那瓦背上陣陣呼嘯的北風,就是院子裡老管查哨的馬靴聲。(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