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198)

中集-第六章:文化「大革命」

第四節:牢卒子們的內鬥(5)

(三)高歡和童管教(1)

自從六隊的鬥爭會中止以後,「軍管時期」到了。

張事務長的挨打,只是我們所見到的第一幕,自嚴管組建組以來,新來的高歡因特別對犯人下得了毒手,所以分管了嚴管組,這人同古柏中隊的李鐵臉都是北方人,沒有其它的本事,就是打人很下得了手。

那時每次嚴管組收工回來,都有人因各種雞毛蒜皮的事被他叫出列,站在崗哨下面「反省圈」裡,免不了挨他一頓毒打。特別是他那厚厚的軍用皮鞋,鞋尖處釘有鐵塊,被他踢過的人,要青腫幾個月才會消。

短短不到一年,在他腳尖下受傷的人,不會少於十人之多,故有外號人稱高鐵腳,然而,他的鐵腳也只能在備受凌辱的流放者身上逞威。

一九六七年十月的一個夜晚,晚上值班點名的正輪到他,按照往常的規定,他應當拿出點名冊,一組一組點名,清點人數確已到齊,才可下令解散,各回各的監舍就寢,後來有相當一段時間,值班的人為了省一點事,點名改為各組報數,各值班員只要清點本組人數到齊,便可報告值班幹事,由值班幹事發令解散。

既然「規矩」經過修改,這高歡自不例外,點名時並沒有帶點名冊,叫各組值班員自已清點人數。

當晚壩子裡響過報數聲後,中隊值班大組長馮俊伯向高歡報告了人數,他解散的命令剛響過,立即從崗樓上射下了一束白熾探照燈,崗哨上傳來一聲西充口音的大吼:「誰叫你們解散的?」

聽到這一聲吼,站在燈光下的犯人誰也不敢動,每個人心裡明白,在這段時間裡,誰如果違抗這些當兵傳出來的喝令,就是被打死也只能自認倒霉。

大家靜靜的觀察這高歡如何解決這種尷尬局面,只聽見那探照燈的背後另一個人又大聲吼道:「姓高的,幹啥吃的!晚上點名不帶點名冊,這就是你的工作態度?政府的工資就那麼好拿嗎?你這種馬馬虎虎的工作態度還配稱得做管教幹事?」那話音聽來幾乎像打雷,其語氣的尖銳同管教們平時對犯人的訓斥幾乎一樣。

那高歡被崗哨上傳下的命令喝住,平時那種對付犯人的威風勁此時不知哪裡去了,在探照燈光下站在那裡發呆。好一會,喃喃的向崗哨上的哨兵解釋道:「以往都是這樣清點人數的。」那崗哨上頓時發火道:「你還有什麼理由嘴硬,要不要你們管教科長向你說話?」

高歡心裡明白,站崗士兵哪有資格來管幹事們的事!這不等於爬到我高歡頭上拉屎嗎?當著這兩百號犯人朝我臉上吐口水,我這臉往哪兒擱?

沒想到他一點都沒有發脾氣,而是順從那士兵的命令,低頭一聲不吭向大門方向走去,不一會他取來點名冊,開始點名。

不過,那點名的聲音在顫抖,在槍桿子逼迫下點名,夠他銘記一生的。

解散後,大家回到自己的監舍,靜靜地聽那隔牆隊部辦公室有什麼動靜。按照我們的估計,平時那麼凶狠的高歡,不可能無緣無故受這一肚子氣而善罷干休的,他回到隊部必會搬出救兵,狠狠地教訓那哨兵一頓。

可是我們想錯了,當時隊部靜悄悄的什麼反映也沒有。

第二天高歡就從六隊消失了,再沒有露面。為這件事六隊曾經議論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人說高歡本來就有軟處被支左部隊抓住,又有人說他去場部告狀提出辭呈再也不回六隊了,但這種明顯的黑吃黑竟被流放者目擊,共產黨不就講一個權嗎?誰在權力鬥爭中佔上風,誰就贏得一切。

嚴管組的人不少人挨過他的踢,至今還留著傷痕,便齊聲咒罵這高鐵腳。

從此以後,晚上清點人數的「制度」又換了新程序,除按往常那樣站隊集合,還要由值班幹事按點名冊點名完畢,才由值周犯人大組長,向崗哨上報告當晚在監的總人數,等到崗哨上值班的哨兵回答一個「去」後,點名才算完畢。

如果那天碰上的那個哨兵情緒不快樂,存心刁難,在向他報告了人數後,卻遲遲的不喊出那個「去」字,那麼全體人員,包括當天值班的幹事還要傻乎乎站在那裡陪那士兵,被人捉弄慣了的流放者,早已對這種捉弄習以為常,然而這不明擺著欺侮到獄吏頭上了麼?(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