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405)

下集-第四章:母親擺脫了傷心地

第四節:第二次落實政策(1)

像我這種既不沾親帶故,又沒有重禮相贈的書獃子,要想毛遂自薦正大光明講我的學歷和專長,那就准碰軟釘子,若靠我的騎術我就一輩子也找不到馬的,好在我心裡明白,我的調動除靠上級硬壓是沒有別法了。

1949年父親將我們全家寄住北碚後,我們全家就從此時開始,在「無產階級專政」的地獄裡經歷了長長的煉獄,1962年外祖母在飢餓焦慮中去世,已戴著右派枷鎖的母親,在當局強迫下帶著十八歲的弟弟,悽悽惶惶從北碚街上「流放」到偏僻的蔡家場。

經歷了漫長的三十五年,直到1984年我們這個從新組成的家,在各方支持下才從蔡家場從回北碚。

(一)重回北碚(1)

1984年7月我還守在應屆高中畢業生考試的考堂裡,從報上得知市裡由重慶人事局牽頭,組織了一次規模空前的「人才交流會」,我決定去撞一撞。

正逢暑假,我便專程去了重慶大學,我因獲悉,當年劃我們為右派的朱批人,宋殿賓已「落實政策」官復原職。這位宋書記在文革時期,因妻子張大珍被劃地主份子,撤去衛校黨委書記一職,並交農村監督勞動。

中共重慶市委,責令他在愛人和黨藉間選擇,這位宋殿賓因不忍拋棄愛妻和兩個幼小的孩子,拒絕黨委離婚的「忠告」,因而被打成重大的第二號走資派,削去重大的所有職務,還將他貶到衛校去接受革命群眾的監督。

派給他的工作就是打掃廁所,從此整整十三年,在廁所邊將孩子拉扯大,自己也親自嘗到了共產黨整人運動的滋味,對當年無緣無故由他朱批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右派們,才產生惻隱之心。

當1978年母親找到重慶衛校,請他為我當年冤情作證時,他便寫了材料,使重大落實我的政策時,減少了不少麻煩。

1983年春天,母親在重慶財經學校工作僅一年半後,劉昆水創辦的財經學校因為經費上的困難,決定裁減最初設置的專業。

工商聯的頭頭,對母親長住招待所也表示了異議,說母親佔用的是工商聯用來招攬客商的經營性客房,從來沒有住過本單位的職工。劉昆水和母親商量結果,母親決定辭去財經學校的工作,於五月份從新回到蔡家場。

劉昆水為了表示他的歉意,專門用配給他的黑色伏爾加轎車,送母親回北碚,並親去北碚區委統戰部,請求他們考慮在北碚為母親安排一個工作和住所。

蔡家場本來就是一個偏僻的小村鎮,八十年代初,在橫貫小鎮的馬路上只有幾架由農家裝的手扶式來回奔跑,充作小鎮的運輸車,雖然它那令人耳聾的巨響和濃濃的黑色廢氣令人煩燥,街上的居民也生活在廢氣排出的濁氣中,但居住在這裡的居民習以為常了,手扶式成了鎮上人唯一代步工具。

唯一溝通蔡家場和北碚的公共汽車已破舊不堪,雖說從蔡家場到北碚的車票僅僅只有一角二分錢,但窮苦的蔡家居民也要算著來,能搭上手扶式的就是再危險都要擠上車,他們把命看得很賤。

除此外便是北碚物資局的幾輛綠色解放牌,以及燈塔鄉的八四五廠過路的東風牌卡車,蔡家那十字馬路上很少看到小轎車之類的「洋車」。

當母親乘坐的轎車,從場口向蔡家醫院緩緩駛近時,蔡家街上所有的街民都投以好奇的目光,他們心底裡在嘀咕:不知道又是市裡的那一個重要官員來視察了,萬萬沒想到車裡面坐的,竟是過去被醫院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方老太婆。

黑色轎車在醫院的大門口停下來,母親從車門裡走出來時,正好王明站在門口,他一直瞇縫著眼睛注視著從場口向醫院緩緩開來的這輛轎車,心裡產生著各種猜想,卻完全沒有料到這是專門送母親回來的車。

車停穩後,從車門裡走下我的母親時,這位王書記用笑臉向母親迎了上去。一面喊坐在掛號室裡的小曹和藥房裡的小李,要兩個年輕人趕快去提從車上御下來的兩包行李,醫院裡的護士都出來迎接,一時熱鬧得很。

我接到母親回到蔡家醫院的消息,從二十四中趕回醫院時,母親的房間裡聚著小陳、小周和王書記。王書記正在吹捧母親在落實政策以後,如何煥發出「革命的青春和活力」。

他當著母親的面說道:「自從你走了,我們才知道你起的作用,你移交的三個工作,掛號、出納和伙食採買,現在是交給三個年輕人在管,要他們任中兼一點工作都不幹,而且還幹不好,上個月出納就錯了三百元錢,這麼一對比,才顯示你老人家才是我們醫院的老黃牛了。」

兩個年青人不高興的看了他一眼,顯出很不屑的樣子。他對母親另眼相看,是因劉昆水的關係,還是經過對比的確改變了他原來的偏見?但想起兩年前他在母親分房時的那副臉嘴,對比現在,使我產生一陣陣嘔心。(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