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時養了一隻小犬，名進生。後來我長大入書塾讀書，必定提抱著牠與牠同進退。偶爾把牠放置在案頭上，牠看見我讀書，就注目凝想許久，似乎心中若有所得。我深覺奇異，開個玩笑，寫了「進寶不許入塾」六個字，黏在座位旁。這狗兒仔細審視了許久，接著垂首喪氣而出，三五日不敢再入書塾。等我一再呼喚牠，牠才敢來。於是我益發的驚奇，替牠增加了個字，叫「慧兒」。這狗見了之後，歡蹦亂跳，搖尾踴躍，作感恩之狀，就像名士，互相之間愛稱呼表字一樣。
犬自從識字之後，頗知敦厚品格，吃時必定選擇食器，睡臥必定選擇地點。偶爾到街市出遊，遇到一般凡犬，根本夷然鄙視，不屑與牠們為伍。如果把家中的殘羹剩飯，糊弄一通拿給牠吃，牠立刻怒目而視，不理不睬不顧而去。
鄉里中的周孝廉，聽說之後覺得不可思議，替牠配隻雌狗，可牠卻整年不肯跟那「對象」同吃同宿。這隻狗兒一無所好，只喜愛臥在書塾中，為我守護架上的書冊而已。
後來我隨著先大父遊宦於秦淮之間，把狗狗擺在家中。偶爾會派遣老僕回家聯繫，這犬只要瞅見，必定會張口銜著老僕的衣襟，彷若在向他問訊一般。等到老僕出示平安書給牠看，牠才開始歡快跳躍而去。
這樣經過二十年，聽說牠忽然得了「狂疾」，看見衣裳藍縷者，就表示歡迎、憨跳不已；遇到鮮衣華服的人，必定大聲狂吠。因而我就感嘆的說：「這犬自小就與眾不同，時間一長，積怪成癖，類似那些不和世俗相符的『畸士』。然而這種反乎狗狗的常性，恐怕會因此自取其禍呢！」
不到半年，牠被東頭鄰家頑皮子弟射一「竹弓」而斃命。家中的人因為知牠是我自小豢養的，就把牠埋在桑樹之下，上頭立著一片石碑，曰「識字犬」。接下來就聽到那隻「母對象」，整日裡大叫大號不止，不多時也觸牆而死。我知道以後，喟然嘆息說：「吃食不同處，死時卻同穴，是身為犬，而苦守其婦節者嗎？亦或是能識字的狗狗，敦品力學的果報哪！」於是寫了回郵，命家人一併埋葬在一起，以成全這對犬兒的志願。＠
（事據清 沈起鳳《諧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