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13)

上集-第一章:陷入陽謀的初生牛犢

第二節:我的少年(3)

(三)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一位姓李的中年婦女是我家緊鄰,她在房後搭起一個豬圈,以街段名義餵了四頭豬,每天下午以三毛錢一百斤的價格收購豬草。我看準這個機會,每天放學歸來,沿途打豬草。從學校到家五里路,路兩邊是交錯的農田,那裡面的蛾兒常,馬斯莧品種齊全。我每天放學抓緊採集,一背兜大約三十斤,如此下來每月可掙兩塊錢,夠我的學費了。

十四歲的我,羞恥心己經很重,每天早上上學我都背一個背兜,為怕同學們看到,每天我都比其它同學早到學校。到學校後我將背兜藏在教室背牆與後山間不足半米的窄縫裡。

等到放學後,同學們散盡,我趕緊從後牆裡取出背兜,打豬草回家。此外,在從學校到家裡的路途上還有兩處是我經常光顧的地方,一是北碚醫院,另一個是一家地主大宅院——李家花園。

1952年李家花園被沒收,做了北碚法院的臨時看守所。醫院和看守所伙食團外面都有傾倒垃圾的山坡,有大量炭灰渣,炭灰渣裡夾著許多小塊的沒有完全燒盡的「二煤炭」。雖然炭灰渣中傾倒著有酸味和惡臭的污水,但我還是常常背著背兜去光顧。

我每天都要在晚上七八點鐘才回家,那時,天已斷黑,我背著沉重的背兜滿載而歸,那裡面裝的不是豬草,便是二煤炭和柴火。

每當我登上石階,就會在朦朧的夜色中看到外婆花白的頭——她早已在那裡躬腰盼望了。還沒有等我爬完那七十米長的山坡,她便會走下坡來,從我的背上接下沉沉的背兜,同我一起把它一顛一簸地抬進家門。

回到家,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臉水已放在小方凳上,我脫下被泥土、煤灰和鋸末弄得又黑又臭的補巴內衣,洗擦滿頭滿臉的灰塵、油汗。洗淨之後,再同她和弟弟一起共進晚餐。每一頓飯,她都把最好的菜往我碗裡夾。

那時家裡一個星期才吃一次肉。外婆總是避開弟弟,在我的碗底設下埋伏,在她的眼裡我每天付出得太多。而我總是要從碗底翻出來分給饞嘴的弟弟。這推讓之間,倒也使我們很深地感受到家人相依為命的溫暖。那時,家裡從不缺柴和煤燒,也從沒有花錢去買過。

有時候星期天一大早,我還背著背兜鑽進龍鳳橋周圍的密林中採摘野菜和則耳根,托余媽媽拿到菜市去賣,龍鳳河水浸透的叢林中地下泛出一股股腐植的難聞的臭味,下過雨,路也很滑一不小心就會摔倒,偶爾還會碰上從草叢中躥出來的蛇,我都從不畏懼,好像老天時時保佑著我這可憐的窮孩子,無論是打豬草,揀二炭,拾柴禾,從來沒有受到過意外的傷害。

學校後門有一個磚瓦窯,那也是我少年時代出賣勞力的場所,周圍的鄰居都誇獎我懂事,特別是緊鄰的余媽媽,她常常把我當她的孩子看待。這極大地拂去了因為父親被捕而帶給我的陰影。

那時間我雖又苦又累,但心情還算愉快,學習的成績也是班上前幾名。

那些年我和弟弟從來就沒有做過新衣服,腳上以布鞋和草鞋為主,布鞋的鞋底是外婆每天晚上用舊衣裁下的布、糊成布殼,再在電燈下一針一針的納出來的,鞋面也是用筍殼和碎布裱糊而成,外婆年輕時就在苦水裡渡過,對於針線活習以為常,晚上她戴上老花眼鏡納著鞋底的時候常常哼著蘇州小調,真的非常的好聽。

我躺在她的腳前聽她低聲吟唱,那聲音裡充滿了慈母的愛。晚上,她幾乎天天在半夜裡為我和弟弟蓋被子,常常深情地吻摸著我們的臉頰,在她的心中,我們便是她生命的全部希望。

我勤勞節儉的習慣就是在她的熏陶下養成的。那時,為了讓我在學校吃中飯時有一點補充,有時,媽媽給我一毛錢,好在附近的小飯館去端一碗小麵,可我從來都沒有花過,回來便交給了外婆。為這事外婆常常責備我,並在我的書包裡放著專門為我煮的雞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