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紀(12)

上集-第一章:陷入陽謀的初生牛犢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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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我的少年(2)

(二)陳戶藉

家被抄以後,每月靠母親的三十元,要維持四口之家實在太難。初中三年級時,班主任說,如果家庭經濟確實困難,可以向學校申請助學金,免交學雜費。但是,申請必須要由街道辦事處簽字。我們住區的街道辦事處主任也是朝陽派出所的所長,我寫好了申請書,修改了兩遍,端端正正地謄寫在一張信箋上,拿去找陳所長簽字。

派出所在北碚公園坡腳下一個原來的舊廟裡。那一天天氣很沉悶,天空中淅淅疏疏飛著毛毛細雨。廟宇隱沒在梧桐林蔭之中,顯得十分陰森。走進梧桐樹叢中,雨點敲擊樹葉發出滴滴嗒嗒的響聲,有一種神秘感。這是我第一次與成年人打交道。我才十四歲,又背負著父親入獄的精神重壓,頭一次同政府打交道,心裡不免害怕緊張。我一邊向裡走,一邊心裡直打鼓。

到了門口,我定了定神,努力穩住加劇的心跳,怯生生地站在門外。門裡黑洞洞的,看不清,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報告。」我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沒人應。等了片刻,仍不見動靜,我向裡看去,黑乎乎的什麼也沒看清。我心中暗想,這裡可是衙門,倘若別人把我當小偷,我就說不清了,於是大聲吼道:「報告!」

「啪」地一聲,電燈一下子亮了起來,藉著黃色的燈光,我才看清了那正屋中的辦公桌旁,坐著身材魁梧、一臉橫肉的陳戶籍。一年前我為父親辦戶口時,曾跟著外婆來過這裡,當時經辦戶口的人正是他,大家喊他陳戶籍。

他從座椅上微微欠起身,懶洋洋地從桌上把腿收下。不知是因為看我是一個身高不足四尺的孩子,還是本來就對我這個反革命家屬子女早有印象,他似乎很不滿我驚吵了他的好夢,輕蔑地瞄了我一眼,又重新躺了下去,恢復了剛才的姿勢。

我連忙跨進門,慌張中將剛才想好的的開場白忘得精光,傻乎乎地站在那裡,右手下意識地揣進口袋裡,緊緊捏著那張申請書。如此等了三分鐘,他才半睜著眼不屑地問:「幹什麼?」我把申請書拿了出來,嘴裡卻像被什麼塞住,說不出話,只得把捏著申請書的手伸了過去。我覺得伸過去的手在發抖。他終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左手從我手裡接過那紙條,右手叉著腰,活像一個夜叉對著一個小鬼。

他看過申請書,右手從叉腰的地方緩緩提上來,摸著那很肥很橫的胖下巴,嘿嘿冷笑道:「沒聽說過反革命分子的子女還要申請人民助學金。」說著便把那紙條扔在桌子上。嘿嘿的笑聲在空中迴響,我覺得臉上好像重重地挨了他一巴掌,腦門裡嗡嗡直響,耳根也火辣辣的。

此時,積鬱在我心靈上的傷痛一陣陣地襲來:父親被捕那天早上,全家人在驚赫中回不過神來;母親抱著才七歲的弟弟躲在床角滿面恐怖;抄家時,外婆和母親束手無策;星期天母親在地攤上拍賣衣服的窘境;托兒所母親的同事們對我們兄弟倆的白眼。

那一瞬間,好像天地間本來就嫌我這種渺小生命的存在;無數張扭曲的臉莫名其妙地向我吐口水,如果當時地上突然裂開一地道鋒,我會毫不猶豫地化作一溜青煙,從那裂開的地方鑽進去,永遠羞於再回到這個人世中來…….

突然一股勇氣湧上我的心頭,我猛然伸過手把那張扔在桌邊的紙抓住,拚命地把它揉成一團,什麼話也沒說,扭頭就跑出那黑洞洞的大門,我踩著地上的水凼,濺起的泥漿辟辟啪啪在身後直響,彷彿還聽見那梧桐林在身後,發出的嘿嘿冷笑。

外婆在洗衣服,我撲倒在她的懷中放聲大哭。

從此以後,那張點綴著雀斑,一張橫肉獰笑的臉,和那叉著腰像夜叉的兇惡姿態,便常常闖進我的惡夢中,直到今日仍然如此。(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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