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8)

上集-第一章:陷入陽謀的初生牛犢

第一節:「大鳴大放」(3)

陳思回來召開了一個團支部的支委會,宣教委員出了一個點子:自告奮勇去找平時就愛放大炮的林娟和劉唐先發言,讓他們就班的團支部工作發表意見,組織委員劉奎則建議由林娟最看不起的雷田沛先說話,林娟必會作出反應,大家從中一激,就會讓氣氛活躍起來。

第二天的鳴放會「依計」而行,雷田沛首先發言,只說了不到十句話便草草終結。果然引起林娟的一翻挖苦,說他像一個放音都放不好的錄音機,不像一個男同學的樣子。她說完後出其不意,話峰直逼班長郭英華,說她的工作作風簡單生硬,經常憑個人主觀想像組織班裡的活動,凡是她不喜歡的就不搞,比方說組織郊遊,本學期已過去兩個多月了一次都還沒進行,鄰班五班已組織去了長壽湖,又去了大足,每週都有活動。希望郭英華在這次整風中好好改一改。

郭英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手拿的筆停了下來,等到提起筆作記錄時,竟不知怎麼的記法,只好記下幾句:「林娟發言:批評班長郭英華思想古板,有主觀主義和教條主義的毛病,組織班上工作死板,應當改進。」

林娟既開了頭炮,劉唐緊跟而上,他舉了一個實例來批評郭英華的「官僚」作風。他說:「去年,機械原理上齒輪課時,大家對齒輪變位齒的正負變位的選齒還沒鬧清楚,認為林教授講快了一點,希望他能在自習課抽點時間給大家再補一下,偏偏郭英華卻反對,她說『自習課就是要自己學習,自己消化,根本沒必要全班抽時間為一個小問題而補一堂課』。

結果,就這麼一個主觀認識,大家的意見便被輕易否定,這種作風就是主觀主義,也是一種教條主義,對不對?」

為了同大鳴大放的主題相切近,劉唐對這位不到二十歲的班長,連扣了兩頂帽子。郭英華不是黨員,似乎同「幫助黨整風」完全不沾邊,雖文不對題,但畢竟有了爭論,大家七言八語,鳴放會開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民主生活檢討會。

工科學子們的大鳴大放,只局限於與自己的生活學習直接發生關係的班幹部們。別說年齡還未滿二十歲的陳思、郭英華,恐怕就連重大最受人尊敬的黨委書記鄭思群,也未必弄清楚了中央的用心。

全國有幾個人弄得清?毛澤東葫蘆裡賣的藥,這是在運動的後期,乃至十幾年、幾十年以後,才逐漸地暴露出來。

然而校園裡最初貼出的大字報,為平靜的校園攪起了一點風波。

我記得機械系的第一張大字報,是以客氣而謙恭的語氣,向曹英「進一言」。 曹英是年級的黨小組長,系黨支部組織委員,是某機關調來的「調干生」。他比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嫩娃娃大十歲,他文化程度不會高於小學畢業,是一個已有兩個小孩的父親,從機關專門抽到大學來「鍍金」的。

機械系有好幾個像這種帶著黨員和官帽的大齡「調幹生」。「解放」初期,為改變知識分子「結構」,在剝削階級出生的學生中,滲入工農成份,「調幹生」就這樣來到了大學校園。學習是否跟得上不管,他們的全部能耐,就是言必黨的利益,言必訓人「階級意識太差」。誰都對他們畏懼三分。

貼大字報的人,謙卑語言中含著譏諷和挖苦,意思是希望他能在這次整風中為自己洗個澡,與其裝腔作勢訓人不如多讀點數學和力學,不至於畢業考試吃鵝蛋,今後工作時「辜負」了黨的期望,難以真正為人民服務。

以曹英的文化水平,他未必能領會和懂得。

接著就有第二張、第三張,以至於無數張。曹英在學生中已有緋聞,說他借「政審」和「個別談話」之機,常常對那些剛入大學的漂亮女孩子們動手動腳。(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