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短篇小說

熊友魚:新裝無端六十年(五之一)

寓意深刻的童話神話,應非向壁虛構、空穴來風,在現實世界裡,常能找到故事的原型,和熱烈的追捧者。《皇帝的新裝》乃歐洲童話大師所創,雖然曾經轟動一時,卻無人敢穿其新裝。「新裝」猶如一襲幽靈,在歐陸上空來回遊蕩,繞樹千匝,無枝可依,霍然飄蕩到遙遠的東方古國。這個自稱五千年的文明歷史,面對這稀罕物、寧馨兒,如醉如痴,欣喜若狂。於是新裝在彼國落地生根,開花結果,幾十年如一日,風雨無阻,香火不絕,終於造就新裝之「豐功偉績」也。

話說六十年前,那位天縱英明的皇帝,自藍天上接到此寧馨兒後,趕緊穿在身上。說也奇怪,新裝雖然端莊華麗、柔軟舒適,穿上了,卻再也無法脫下身來。究其緣由,據說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之故。蓋皇帝老兒,雖然貴為天子、富甲天下,但是在神仙面前,沒了脾氣。於是身體每況愈下,快速老去。快速老去的原因不明,有說是凍的,有說是晒的,也有說是因為臣民的目光都怪怪的,……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反正不是皇帝自身的原因就對了。

終於有一天,萬歲爺迫不及待地癱瘓在龍椅之上,歪歪扭扭地,動彈不得了。但是身癱心不癱、話糊神不糊。這可不得了,比「飲恨吞聲」更難受百倍哇!好在這只是皇帝老兒自身的感受,與人無干,別人也毫不在乎。不然,為甚麼他在能說話的時候,老是自稱「孤家寡人」呢?

於是乎,群臣一如既往,三呼萬歲;參拜如儀,奏章紛呈;八仙過海,群魔亂舞。

【格老子】

臣1:我先說。吾皇勇穿新裝,為民表率,嘔心瀝血,建功立業,苦勞疲勞,一應俱全。幾十年來,把全國人民管束得不敢喘氣、服服貼貼。我神州大地,山河變色,餓殍遍野,十室九空,群魔亂舞,烏煙瘴氣,一片悲慘景象,颼颼西風殘照。吾皇自己也落了個好下場。可以說,沒有吾皇就沒有新中國!吾皇百年之後,這謚號上「偉、光、正」三字一定不可或缺。

臣2:呸,你這是甚麼話!吾皇春秋鼎盛,來日方長。不要說後宮三千,包括你我臣等,要靠吾皇蹭嚼穀,就是庶民十三億,只要不翹辮子,也得晒太陽、喝西北風是吧?別看「新裝」之下,皇上的肚子早已經是癟癟的了,可你我權臣,哪一個不是腦滿腸肥的?皇上只要有一口氣在,就證明他活得好好兒的,便是斷了氣,接上氧氣,也一定要他活得好好兒的。這叫甚麼來著?格老子的,……對了,這叫做:不管是凍皇、晒皇,只要能躺著,就是好皇。

臣1:對對對,皇上也該歇息了,這大清的江山,有咱們頂著呢。咱們辦事,皇上還是蠻放心的噢?

臣2:躺著就躺著唄,至於放心不放心,這不歸咱管,咱也不在乎。重要的是,只要皇上躺著,咱們就可以乘涼。我是好不容易才體會到,這大樹底下好乘涼是個啥子味道咧!有道是:「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可偏偏有那麼一群天安門六四小子,竟敢不讓我乘涼,格老子的,反了你啦!於是我就派鵬兒去收拾他們,我的蔭涼就又回來了。哈哈!

臣1:可憐哪,看那一片血肉橫飛的慘狀!再者,還有人說,在那個蘇東波的時代大背景下,我們這麼做,是對時代的反動。

臣2:你管他那麼多幹啥子喲!要說反動,難道皇上還不夠反動?他殺的人,誰能望其項背?雖然我也做過幫凶,譬如殺老右老資那陣子,可當時「新裝」尚未流行,還只是皇上的專利,我不過赤膊上陣而已。所以,那筆賬還是算在吾皇頭上比較合適。

臣1:你就是個有乘涼歷史的總設計師嘛。

臣2:苦啊!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我只好自己披掛「新裝」上陣,先殺他個二十萬,保咱二十年的腦滿腸肥再說。管他娘的新裝不新裝,我可不想做齊奧塞斯庫,花生米有甚麼好吃的?識時務者為俊傑嘛,你以為我們真能圖他個紅色江山、永保青春哪?得了罷你!不過玩玩「新裝」而已。最近聽說鵬兒忙著出版回憶錄,想學蔡明哪?洗刷刷!洗刷刷!太可笑了,他翻得了案嗎?哈哈,哈哈哈!

【小癟三】

臣3:噓——,別嚷嚷,小心隔牆有耳啊!再說,皇上的耳朵也豎著哪!老大說得雖然在理,可不能當飯吃。還是老二的肉頭厚實一些。但咱們光守著一具活屍有甚麼用呢?我的目光是投向十三億賤民。乖乖,你們看啊,我家雖然做過漢奸,還是兩代三料(日偽加蘇俄)的貨色,可我全都隱瞞了呀。我本人雖然偽造出身、又假入黨,可我都塗改好了呀。我雖然出賣過大片國土,可錢財落入我的腰包、腰包又轉移到海外了呀。哈哈,溫飽真是舒坦得沒話說呀。呼嚕,呼嚕,呼嚕!

臣2:當初選你「呼嚕」來接班練攤,真是瞎了眼了。當然,也怪我自廢內功,又剁了左右手,就被你「呼嚕」鑽了空子。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呀!

臣3(流涎貌):快別這麼說。人誰不圖個高官厚祿、呼嚕呼嚕呀?可話說回來,高官厚祿又怎麼啦?我每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生怕腦袋搬了家。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下班,捧著腦袋就像中了六合彩,三步併成兩步地趕回家去,可見到的卻永遠是那張「11點鐘」的黃婆臉,真沒勁,於是我包圓了唱小曲的、說大書的、叫春的老貓兒一大幫。哈哈,還真沒想到,比起呼嚕來,淫欲更舒坦、更帶勁兒呢(咕嚕,嚥下一口口水)。呼嚕加咕嚕,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

臣2:這個道理還用你說?自然路人皆知。

臣3:對對對,說起路人,你倒是提醒我了。最最要緊的是,我個人的「二奸二假」已經成功地列為國家最高機密,石藏深山,根本沒有路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敢知道。所以呢,我現在要辦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憑藉我這張老面皮,再穿上皇帝的新裝,就可以去代表人民的皮、人民的毛、和人民的骨頭了。有了這「三個代表」,我就能吸乾人民的血、刨光人民的肉。乖乖隆底咚,十三億哪,劫貧濟富,集腋成裘,這肉頭該有多厚?真美死人了!當然,到時候也分你們一杯羹吧。

臣4:謝謝你,小癟三,小三子。不過,咱們為了吸血刨肉,去代表這「人民的皮、人民的毛」,還挺好理解的,因為中國人最愛面子,最撂不下的也就是這個面子,所以有了這皮毛,才能去揀啞巴虧吃。可你說這「人民的骨頭」,這骨頭,……我還是有點玄乎。

臣3:你看你看,真沒水平,你太naive了!告訴你,這人哪,光有皮毛有甚麼用?骨頭才要緊哪,尤其是脊樑骨。有了骨頭,人才能爬嘛!爬呀,爬呀,一步一顫地,步步顫顫地,向你爬上來了。你想想,半個月亮都能爬上來,何況整個人乎?

臣4:你快別說我naive,我可聽說有那麼一群人,寧向佛殿修煉,也不肯爬你的三個代表。有這回事嗎?

臣3(凶神惡煞般):所以我下令斬盡殺絕,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在肉體上消滅之。同時,將其肉體善加利用,廢中有寶嘛。就這麼simple!

臣4: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你這麼明火執杖、殺人越貨。那又何必呢?

臣3(惱羞成怒了):你甚麼意思啊?

臣4:別介,我沒有意思,只是覺得,爬法多多,不拘一宗,這才是意思。

臣3(幸災樂禍地):哼,那你四足朝天,爬一個我看看。

臣5:不急不急,小癟三如何這等心焦火燎,有失「新裝」的莊重威儀?且慢且慢,容俺款款道來。那一天風和日麗,俺去西南作一日遊,還真見到了許多怪事。現在回想起來,既然小癟三都能爬三個代表,那些事兒就一點都不奇怪了。西南那地界兒,在抗戰時期可是「陪都」啊。那裡的人們聽說皇上還躺著,現在又有個不肖子孫,名叫小三子,會唱戲,正排演甚麼三個代表的「海派滑稽戲」,這太鼓舞人心了。咱們山城必須帶頭跟風。所以現在,整個山城都沸騰起來,搞成一片紅海洋了,大夥兒高唱「天大地大沒有吾皇的恩情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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