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陸偷渡客的歐洲夢



「你想像不到這三十人是怎麼鑽到兩輛中巴車的夾層的,一個挨一個的擠進夾縫裡,就跟買鴨子一樣。我和另外一個人像擠肉乾一樣被壓在汽車後車廂裡,為了以防檢查……」從福建偷渡到英國的陳平,娓娓道來他偷渡過程中的經歷,驚險、無奈、不安盡在其中。

敦華埠(China

Town)在倫敦市中心著名的特拉法加廣場附近,遠遠就能看見熙熙攘攘的人流,聽到喧囂熱鬧的吵鬧聲,聞到濃烈的食品香味。作為倫敦的一大美食城,那裡成了英國人心中的中國象徵。英國人喜歡吃中國飯,這已經是大潮流,今年的一次調查顯示,中餐已經成了英國人最喜歡的食品,印度餐和英國本土食品被擠在了後面。



倫敦的唐人街,成了英國人心中的中國象徵。(Getty Images)

然而無論餐館店堂布置得如何富麗堂皇,推開廚房的門,人們看到的常常是雜亂擁擠的爐灶、還有永遠忙得像打仗一樣的華人廚師。英國警察都知道,那些長期在中餐館打工的人,大部分是偷渡來的,只是由於英國缺乏勞動力,餐飲、建築和農場的工作沒人做,華人勞工除了吃苦肯幹、掙點辛苦錢外,也不幹什麼壞事,於是警察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了。

坐在我面對的陳平就是這樣一位同胞。伴著一杯清茶,他向我們講述了自己當年如何從大陸闖蕩到歐洲的驚險歷程,那一段希望與冒險、違法與求生交錯的歷程。



從福建偷渡到英國的陳平近照。(攝影∕王靜雯)

「能多掙三十倍的錢!」



「我出生在福建省福清縣的農村,現在福清由於經濟好了,變成福清市了。我家以前很窮,從小父母就叫我們好好讀書,只有考上大學才能過上好日子。我的一個堂舅好不容易考上了名牌大學,但家裡沒錢付學費和路費,到處求爹爹告奶奶的借錢,很多人還不借,我看了心裡很難受,覺得讀書也沒什麼用。

在我們那裡,窮人要是借錢讀書、做生意,都很難借到錢,因為不知道你今後是否還得起,但你說要出國,相對就容易借了。當時出國的人,每年在國外能掙十幾二十萬人民幣,而在國內一般城裡上班的,年收入也就五千多,這比十多萬相差至少三十倍。我們那裡現在90%的人家都有出國的,年輕人大部分都在國外、有的四、五十歲的都想出來。」陳平說。

一九九八年聽家鄉的人說意大利要特赦難民,給予大批非法移民合法身分,為了拿到意大利永久居留權,陳平開始申請出國,理由是去馬來西亞做勞務輸出。「辦個護照也是困難重重,從鄉村派出所到市公安局,一級級的政治審查,為了辦個『無犯罪證明』就得給政府部門送禮,我最後花了一萬五千多塊錢。」

「給中介(也就是蛇頭)的錢取決於你去哪個國家,走哪條線路,一般到歐洲大陸國家大概要十三萬人民幣,到英國需要二十萬,需要先付五萬人民幣,等到了目的國之後,家裡人再付剩下的錢。當時我家裡錢不夠,還從福清市一個放高利貸的基金會借錢,三分利息,借他十萬,每月就得還他三千。」

偷渡成功率在90%以上

陳平說,在「偷渡文化」高度成形的福清,偷渡方式大致有幾條路。一是用別人的真護照,換上偷渡者的照片。「比如蛇頭先聯繫好,讓澳大利亞一個華僑回大陸,他的往返機票是從澳洲到日本轉機飛回大陸,回國後他把護照交給這邊蛇頭,蛇頭就找泰國的專業人士換照片,比如把我的照片換上,這樣我就拿著他的機票和他名字的護照,名正言順地登上去日本的飛機,偷渡日本就算成功了。這個華僑辦個護照掛失,也就照常回澳洲了。」

再者是買官。「比如你拿個假護照去日本,那邊蛇頭先聯繫好當天值班的海關官員,哪怕發現你用的是假護照,他也不管,讓你順利進關。還有商務考察,比如一個科長爭取到出國考察機會,他不去,你給他十萬元,他就把護照給你。」

而最冒險的是走水路偷渡,「把人裝在貨輪的集裝箱裡,在海上漂幾個月,遇到暈船的、或者暴風雨天災等改變的航程,糧食沒了,或憋在裡面不透氣,憋死人的也不少。還有走陸路的,把人關在貨車裡偷渡,這是最危險的,上次美國和歐洲報導出來的兩次死人,其實都是事故。十多年來也就只出現了這麼幾次,這個比例還是很小的,一般偷渡成功率在90%以上。」

險些死在雪地裡

喝了一口茶,陳平繼續講他的故事。當時蛇頭安排他拿公勞務護照去新加坡,然後花錢辦了旅遊簽證赴俄羅斯,待了一周就坐火車到烏克蘭。「我們上車五個人,在火車上遇到警察查護照,有一個被扣留了。等我們四人剛一下火車,就遇到烏克蘭警察查護照。他們說是查護照,其實就是搶錢。他們把我們帶到一個人少地方,伸手就要錢,每人交兩百美元。我們不交,最後我們四人總共交了兩百美元。後來才知道,這個護照也沒什麼用了,還不如省下那兩百美元。」

下一步到斯洛伐克,蛇頭原本安排他們等一段時間辦好簽證再走,但剛好那天晚上就有車來載人從斯洛伐克轉到捷克,於是陳平就跟著二十九人上車了。「你想像不到這三十人是怎麼鑽到兩輛中巴車的夾層的,一個挨一個的擠進夾縫裡,就跟買鴨子一樣。我和另外一個人像擠肉乾一樣被壓在汽車後車廂裡,為了以防檢查,我進去後還要用螺絲把夾層固定住,別人就掀不開。隨著一路顛簸,我的腳被壓進甲板下面,取不出來,非常疼,但怎麼喊也沒人管。而且由於空間非常小,我只能是一路側身躺著,根本動彈不得,每隔七、八個小時才能下來活動幾分鐘。」

就這樣汽車在雪地裡開了兩天一夜,才到了一個深山裡的大棚子,「我們稱作牛棚,在那也沒吃的,我們就吃雪,餓到最後也就不知道餓了。三十人擠在一個大棚子裡,根本沒有地方睡覺,大家就站著睡。」

第二天一輛敞篷車來接應,發給每人兩片麵包,就這樣挨過了兩天兩夜,來到斯洛伐克與捷克的邊境線上。「我們下車爬雪山,然後翻過邊境的鐵絲。前面有人帶路,後面一個人拿著掃帚,把人走的足跡掃掉。當時是夜裡,月亮很亮。我們一行人使勁往雪山上爬,但由於又累又餓,很多人走不動了。」



在黑暗中,偷渡客心中想著是未來的人生的路將何去何從。(Getty Images)

在他們一行三十人中,有大學生,有農民,有年輕人,也有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爬雪山時,陳平見一位中年人氣喘吁吁,遠遠落在人群的後面,心想他要是再掉隊就迷路了,一個人被留在雪地裡,只有死路一條。於是陳平就去背他,直到背不動了才趕上隊伍的前面找他的親戚幫忙。「總算是爬過雪山了,當時就感覺生命像草一樣的賤,說沒了就沒了,根本不值錢。」

終於到了一個地方,像廠房一樣,有八百多平方米,裡面有來自其他國家上百人,有阿富汗的難民,有阿拉伯人,有尼泊爾人、還有印度人。「與我們不同的是,他們都是全家一起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我們就是一個人。在我們來之前,已經有九個中國人在這裡了。一進這個廠房,就像奴隸一樣被搜身,所有錢都被拿走了,吃的只有土豆,晚上就直接睡在冰冷的地上。誰要有不滿,外國蛇頭就用馬鞭抽人。」

兩周後來了一輛小轎車和一輛吉普車。小轎車裡坐了六人,其餘二十四人就擠進那個吉普車裡,第一排人先坐在椅子上,第二排人坐在第一排人的大腿上,然而再進一排人,就跟疊羅漢塞香腸一樣,整個車裡沒有一點縫隙。「幸好那天我們只在車裡待了半小時,時間長了,肯定會憋死人的!」

偷渡德國邊境

陳平說,從捷克到德國邊境比較難,有人在捷克邊境已經等了一年了,一過邊境就被德國士兵抓住了,遣送回捷克後,蛇頭派人把他們擔保出來,然後又去越境,再被抓,再送回來。所幸陳平一行被安排走新路線,六人一起,半夜越過邊境線,當時積雪漫過膝蓋大腿,艱難地在雪地裡行走,好不容易來到蛇頭指定的地方等德國方面派車來接應。

「可等了五個小時也沒見人影。為了不讓發現,我們半蹲在雪地裡,又冷又難受。當時同來的六個中國人中有兩個受不了,他們說,與其在這裡凍死,不如原路回去,哪怕被邊防兵發現,大不了遣送回捷克,也不至於死在這裡。我們四人留在雪地裡,最後終於有輛車開過來了。司機趕緊揮手讓我們上車,在過橋轉彎時,由於路太滑,車子差點落到溝裡。當時我就想,這條命就交給老天爺了,是死是活全憑命運安排了……」

車子把他們帶到科隆的某個地方,但由於語言不通,陳平一行在電話亭裡待了兩天兩夜才被蛇頭找到。後來得知荷蘭對偷渡移民管理最鬆,於是陳平臨時決定不去意大利,轉道荷蘭。

冒充法輪功避難

一到荷蘭,陳平就去難民營申報難民。難民營裡有好幾百人,中國人占了五分之一,大多來自浙江。到了才知道,荷蘭只接受孤兒,不接受成年難民。當時陳平已經二十五歲了,只好離開荷蘭。

在蛇頭的安排下,藏在貨車的夾層裡越境,進入法國,再用同樣的方法從法國到了英國。

在離開福建一年多以後,陳平終於來到了英國。蛇頭幫忙找來華人律師幫忙申請難民。「那時是二零零零年,律師就讓我們以法輪功的名義申請政治避難。當時乃至現在,要想申請避難成功,幾乎都是以法輪功的名義,其他理由都不管用。」

陳平感慨指出,二零零二年那一年,幫他申請難民身分的律師樓就有兩千多大陸偷渡來的人在英國申請難民,其中成功申請避難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一。「很多人也知道申請不會成功,他們就走個形式,來到英國先報難民,然後就躲到一家中餐館或農場裡幹活掙錢。不管怎樣,再苦也比國內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