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倉鼠日記(57)

【哈爾濱市第一看守所】

———2008年10月17日———

窗外彌漫著大霧,嗆得大家直咳嗽,城市的郊區都被污染得無法呼吸。號裡已經冷得不行了,走廊上總是開著窗戶,北風順著單層的窗子把號子吹了個遍。

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主動答應著,一個黑墨鏡、黑上衣、黑褲子、黑夾包的男人遞給我一份起訴書,就是我前文展示的那個。他看著我的眼神十分的興奮,好像我是個活著的史前生物。他指著一張單子的一個橫杠處命令道:「就在這地方簽個字!」

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件事,就說:「有個特殊情況想跟你說說,我不是想給你工作上添麻煩,審訊筆錄我一頁都沒看過,這樣就開庭判我,在法律程式上好像不公正吧?」

他馬上眼珠子一瞪:「這個跟我們法院沒關係,我現在讓你簽字你就得簽,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簽不簽?」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剛剛這個人還是微笑的,怎麼不到一分鐘就勃然大怒,我問的是對司法紕漏的處理,用的還是探討的口氣,這就讓他接受不了了,中國法院系統原來是這樣辦案的。

我剛要說些安慰他的好話,他已經怒氣沖沖地去了管教室,賈坤過來踢了我一腳,罵我:「你真是他媽的傻逼,這就是給你一個通知,你簽不簽都不影響開庭,你不簽字對自己沒有好處。」

「臭流氓!」「驢馬爛子!」那邊傳來管教貫有的罵聲,我想想也是,自己在共產黨手裡,還能有說話的機會咋地。我趕緊喊他:「大哥,我簽字!」管教跟著他一起回來,我一看這架勢,根本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他在紙上寫下來我的名字說:「現在想簽還不行了,你在上面按手印。」管教在一邊虎視眈眈地看著我,罵我:「敬酒不吃,吃罰酒,多判你幾年好啊。」我激靈一下子,我日夜盼望的就是早一天結案回家。

他走了,大家都圍著罵我:「你他媽的就是看誰熊欺負誰,當時辦案員警你就簽字,這會你又裝橫。」我自己也覺得挺窩囊的。從讓我簽名字到讓我按手印,我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麼貓膩,這完全可以讓法官看出來誰是主動簽字的,誰是被動畫押的,這種態度決定一切的思維是共產黨管理的特色。

大家傳看著我的起訴書,多數人已經認定我必死無疑,也有少部分和我關係好一點的人認為可能會判個十幾年。只有「二哥」和「胖坨坨」認為會判我個緩刑,可能會掐齊月份出去,如果讓這些人當法官,那早就把我處死了。

我對自己的未來更加擔心,以至特別想看到外面的情況,我就斗膽拿了茅坑邊上撕成小塊的報紙看,我知道母親肯定為我花錢買報紙了,我看了幾張後內容串連不上,我正在琢磨被截取部分的意思,表現最為積極的「教獸」一個箭步衝過來,拎著我的脖領子薅起來。

他厲聲質問我:「你偷了什麼了?把東西交出來!」

我被嚇著了,一時不知所措地問:「什麼東西呀?」

他青筋暴露地喊起來:「你還說沒偷,這是什麼?」他舉起那幾片報紙角,向大家展示著。我辯解著:「以後我看完就送回去!」他根本不等我說話,二話不說把我揪到屋中間,他拿那個小棍子往我的眼睛上戳,痛得我在地上打滾。

我怒火中燒,我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可怕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他把眼睛一瞪,說:「你想怎麼的,過來,我去報告管教!」

我趕緊改口:「別報告,我錯了。」

他用小眼睛斜視我:「下次還偷不偷了?」

「下次保證不再看了。」

「下次,還能讓你有下次,報紙都是個人的,不教訓你,下次還得偷。」

「這次就放過我吧,我胸口很痛啊!」

「說,應不應該打你?」

「應該,應該。」

晚上,他們都聚在電視前看「秋風行動」公審大會,裡面有「教獸」站在顯要位置的形象。這些電視「名人」就在我眼前,「教獸」是團夥作案,入室盜竊殺人。我沒去看電視,原因是電視畫面品質太差,我低著頭在水泥上磨掉指甲。

「秋風行動」讓我想起雷鋒的一句話: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般殘酷。政府已經宣判「教獸」死緩了,為了配合共產黨運動式的執法,又把他拉去湊數,今天早上他穿著最好的衣服走的,形象還是蠻帥氣的。階級鬥爭造成了人的人格變態,體制之弊造成了人的陰暗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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