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古典長篇

亂世佳人—飄(2)

《Gone with the Wind》

   把他們從討厭戰爭的話題支使開以後,她便饒有興趣地回到他們當前的環境上來。

   「對於你倆再一次開除的事你母親說了些什麼呀?」小伙子顯得有點不自在,想起三個月前他們從弗吉尼亞大學被請回家時母親的那番表現。

   「唔,她還沒有機會說呢。」斯圖爾特答道。「今天一清早她還沒起床,湯姆和我倆便出門了。湯姆半路上去方丹家了,我們便徑直到這兒來了。」「昨天晚上你們到家時難道她什麼話也沒說嗎?」「昨晚我們可有運氣了。在我們快要到家的時候,上個月我媽在肯塔基買下的那匹公馬給送來了,家裡正熱鬧著呢。原來那畜生–它長得可真威武,思嘉,你一定得告訴你爸,叫他趕快去看看,那畜生一路上已經把馬伕咬了兩大口,而且踏壞了我媽的兩個黑小子,他們是在瓊斯博羅遇上的。而且,就在我們剛要到家的時候,它差點兒把我們的馬棚給踢倒了,還捎帶把我媽的那匹老公馬草莓也踢了個半死。我們到家時,媽正在媽棚裡拿著一口袋糖哄它,讓它慢慢平靜下來,還真起作用了。黑奴們躲得遠遠的,瞪著眼睛簡直給嚇壞了,可媽還在跟那畜生親切說話,彷彿跟它是一家人似的,它正在吃她手裡的東西呢。世界上誰也比不上我媽那樣會跟馬打交道,那時她看見了我們,便說:『天哪,你們四個又回來幹什麼呀?你們簡直比埃及的瘟疫還讓人討厭!』這時那匹公馬開始噴鼻子直立起來,她趕緊說:『從這裡滾開罷,難道你們沒看見這個大寶貝在生氣了嗎?等明天早晨我再來服侍你們四個!』於是,我們便上床睡覺了。今天一早,趁她還來不及抓住我們,我們便溜了出來,只留下博伊德一個人去對付她。」「你們認為她會打博伊德嗎?」思嘉知道,瘦小的塔爾頓太太對她那幾個已長大成人的兒子還是很粗暴的,她認為必要的時候還會用鞭子抽他們的脊背,對於這種情形,思嘉和縣裡的其他人都有點不大習慣。

   比阿特裡斯.塔爾頓是個忙人,她經營一大片棉花地,一百個黑奴和八個孩子,而且還有個養馬常她生性暴躁,非常容易就四個兒子經常吵架而大發雷霆。她一方面不許任何人打她的一騎馬或一個黑奴,另一方面卻認為偶爾打打她的孩子們,對他們並沒有什麼壞處。

   「她從來沒有打過博伊德。這不僅因為他年齡最大,還是因為他是個矮子。」斯圖爾特這樣說,對自己那六英尺的個頭兒自豪。「這是我們為什麼把他留在家裡去向媽交代一切的原因。老天爺明白,我們都19了,湯姆21了,可她還把我們當六歲孩子看待。媽應當不再打我們!」「你母親明天會騎那匹新買來的馬去參加威爾克斯家的野宴?」「她想騎的,但是爺說騎那匹太危險了。而且,無論如何,姑娘不會同意她騎。她們說,要讓她至少像個貴婦人那樣乘坐馬車去參加宴會。」「希望明天別下雨。」思嘉說。「一星期幾乎天天下雨。要是把野宴改成家餐,那才是掃興不過的事呢。」「唔,明天准晴,還會像六月天那樣炎熱,」斯圖爾特說。 「你看那落日,我還從沒過比這更紅的太陽呢。用落日來判斷天氣,往往是不會錯的。」他們都朝遠方望去,越過奧哈拉家無邊無際的新翻耕的棉花地,直到紅紅的地平線上。如今太陽在弗林特河對岸的群山後面一起洶湧的紅霞中緩緩降落,四月白天的溫暖也漸漸消退,隱隱透出絲絲的涼意。

  

   春天來得很早,伴隨來的是幾場溫暖的春雨,這時粉紅的桃花突然紛紛綻放,山茱萸雪白也似的繁花將河邊濕地和山岡裝點起來。春耕已快要結束,濕潤的土地飢餓似的等待著人們把它翻開並撒上棉籽,它在犁溝的頂上顯出是淡紅色,在溝道兩旁的地方則呈現出猩紅和栗色來。農場那座粉刷白了的磚房如同落在茫茫紅海中的一個島嶼,那是一起由新月形巨浪組成的大海,但是當那些帶粉紅紅尖頂的水波分裂為浪花時,它立即僵化了。因為這裡沒有像佐治亞中部的黃土地或海濱種植場滋潤的黑土地那樣的長長的筆直的犁溝。北佐治亞連綿起伏的山麓地帶被犁成了無數彎彎曲曲地壟溝,這樣說,對自己那使肥沃的土壤不致被沖洗到河床裡去。

   這一片土地紅得耀眼,雨後更紅得像鮮血一般,乾旱時便成了滿地的紅磚粉,這是世界上最好的產棉地。這裡有潔白的房屋,翻耕過的田地,緩緩流過的黃泥河水,但同時也是一個由陽光燦爛和陰翳深濃形成對比的地方。尚待種植的空地和綿延數英里的棉花田微笑著袒露在陽光之中。在這些田地的邊緣上有著一片處女林,即使在最炎熱的中午它們也是幽暗而清涼的,而且顯得有點神秘,有點不那麼和善,其中那些颼颼作響的松樹好像懷著老年人的耐心在等待著,好像輕輕的歎息:「當心呀!你們原先是我們的。我們能夠把你們要回來。」坐在走廊裡的三個年輕人聽到得得的馬蹄聲,馬具鏈環的丁當聲和黑奴們的歡笑聲;那些幹農活的人和騾馬從地裡回來了。這時從屋子裡傳來思嘉的母親愛倫.奧哈拉溫和的聲音,她在呼喚提著鑰匙、籃子的黑女孩,後者用尖脆的聲調答道:「太太,來啦,」於是便傳來從後面過道裡走向薰臘室的腳步聲,愛倫要到那裡去給回家的田間勞動者分配食物。接著便聽到瓷器噹噹和銀餐具叮叮的響聲,這時管衣著和膳事的男僕波克已經在擺桌子開晚飯了。

   聽到這些聲響,這對孿生兄弟知道他們該動身回家了。但是他們不想回去見母親的面,便在塔拉農場的走廊裡徘徊,盼望著思嘉邀請他們留下來吃晚飯。

   「思嘉,我們談談明天的事吧,」布倫特說。「不能因為我們不在,不瞭解野宴和舞會的事,就憑這理由不讓咱們明兒晚上多多地跳舞。你沒有答應他們大家吧,是不是?」「唔,我答應了!我怎麼知道你們都會回來呢?我哪能冒險在一邊等著,等著專門伺候你們兩位呀?」「你在一邊等著?」兩個小伙子放聲大笑。

   「親愛的,你得跟我跳第一個華爾茲,末了跟斯圖跳最後一個,然後我們一起吃晚飯。像上次舞會那樣坐在樓梯平台上,讓金西嬤嬤再來給咱們算命。」「我不可喜歡聽金西嬤嬤算命。你知道她說過我會嫁給一個頭髮鳥亮、黑鬍子很長的男人,但我是不喜歡黑頭髮男人的。」「親愛的,你喜歡紅頭髮的嗎?」布倫特傻笑著說。「現在,快說吧,答應跟我們跳所有的華爾茲,跟我們一道吃晚飯。」「你要是肯答應,我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斯圖爾特說。

   「什麼?」思嘉叫著,一聽到「秘密」這個詞便像個孩子似地活躍起來。

   「斯圖,是不是我們昨天在亞特蘭大聽到的那個消息?如果是,那你知道,我們答應過不告訴別人的。」「嗯,那是皮蒂小姐告訴我們的。」「什麼小姐?」

  「就是艾希禮.威爾克斯的表姐。你知道,皮蒂帕特.波密爾頓的小姐,查爾斯和媚蘭的姑媽,她住在亞特蘭大。」「這我知道,一個傻老太婆,我一輩子也沒見過比她更傻的了。」「對,我們昨天在亞特蘭大等著搭火車回家時,她的馬車正好從車站經過,她停下來跟我們說話,告訴我們明天晚上的威爾克斯家的舞會上要宣佈一門親事。」「唔,我也聽說過,」思嘉失望說,」她的那位傻侄兒查理.漢密爾頓和霍妮.威爾克斯。這幾年誰都在說他們快要結婚了,雖然他本人對這件事似乎有點不冷不熱似的。」「你認為他傻嗎?」布倫特問。「去年聖誕節你可讓他在你身邊轉了個夠呢。」「我沒法不讓他轉呀,」思嘉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膀。「我覺得他這個人太娘娘腔了。」「但是,明晚要宣佈的並不是他的親事,」斯圖爾特得意地說。「那是艾希禮和查理的妹妹媚蘭小姐訂婚的事哩!」雖然她臉色沒有變,可是嘴唇發白了。就像冷不防受到當頭一擊。思嘉在震動的最初幾秒鐘還不明白那是怎麼回事。

   注視斯圖爾特時思嘉的臉色還那麼平靜,以致這位毫無分析頭腦的人還以為她僅僅感到驚訝和很有興趣。

   「皮蒂小姐告訴我們,他們原準備明年才宣佈訂婚,因為媚蘭小姐近來身體不怎麼好;可周圍都在談論戰爭,兩家人都覺不如趕快成婚的好。所以決定明天晚上在宴會上宣佈。

   「我們把秘密告訴你了,你看,思嘉,你也得答應跟我們一起吃晚飯呀。」「當然,我會的。」思嘉下意識地說。

   「並且跳所有的華爾茲嗎?」

   「所有的。」

   「你真好!我敢打賭,別的小伙子們準要瘋了。」「讓他們去發瘋好了,」布倫特說。「我們倆能對付他們的。」

   「瞧瞧吧,思嘉。明天上午的野宴也跟我們坐在一起好嗎?」「什麼?」斯圖爾特將請求重複了一遍。

   「當然。」

   哥兒倆心裡美滋滋的但也有些驚異。儘管他們把自己看做思嘉所嘉許的追求者,但以前他們從沒這麼輕易得到過這一嘉許的表示。她經常只讓他們傾訴、乞求,敷衍他們,不明確表示可否,他們煩惱時便報以笑顏,他們發怒時則略顯冷淡。但現在她實際上已經把明天全部的活動都許給了他們–答應野宴時跟他們坐在一起,跟他們跳所有的華爾茲(而且他們決意要使每一個舞都是華爾茲!),並且一道吃晚飯。就為這些,被大學開除也是值得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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