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300)

中集-第十章:「文革」尾聲

第四節:強弩之未的猖狂喚醒皮天明(5)

(四)怒劈狗腿子(1)

出工的時候,樊友才不斷對皮天明怒喝。呵責皮天明動作遲緩,磨磨蹭蹭。

當大家已站好隊列報數的時候,皮天明還在捆全組人的鋤頭。

當樊友才再次向他吼叫時,皮天明狠狠地瞪了這條老狗一眼,看著樊友才洋洋得意的樣子,一股熱血衝上了皮天明的腦門。

殺!殺死這條狗!殺死這條為虎作倀的傢伙,剷除這個污物,伸張那被壓抑得太屈辱的心靈,有時用殺戮對付狗腿子迫於奮而自衛。

正因為這樣,當舞台上的武松殺死西門慶時,換得觀眾的是掌聲和喝采。這段時間裡,皮天明的二胡拉出萬馬奔騰的聲音,我聽出那琴弦裡飛出來的決心,不禁心中一怔,但那時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第二天清早,他以修鋤頭為名,向木工鄧世全借了一把磨得鋒利的斧頭,趁大家不留意,便在早上出工時順手放在門邊的角落裡。位置正好正對著樊友才的舖位,當門打開時,斧頭被遮住,而當門關上時,順手一操就可以捏在手裡,這是他想了又想作出的決定,對纍纍咬傷他的狗,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時候到了。

1977年5月的鹽源,這天時值初夏農忙時節,太陽特別的大,天空沒有一絲的雲。

中午,剛剛從工地上收工回來,大家等著開飯,樊友才端著一盆水坐在鋪前彎下腰去,正沖洗那顆沾著汗水的禿頭,這時,皮天明從監舍裡緩緩地向門口走出來。

突然,皮天明把門關上,從牆角邊操起了那把利斧,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對準樊友才那水淋淋的光腦袋揮起斧頭,朝著那腦門猛砍下去!

樊友才聽到關門聲,抬起那禿頭,正與那利刃迎了個正著,那一瞬間,一股血帶著白花花的腦漿從樊友才的禿頭裡飛濺出來,直撲在門板上,牆上和床頭上,一股血腥的氣味飛向監舍的所有角落!

樊友才「啊」了一聲,便倒在床上,血像打碎了開水瓶一樣,染紅了他的鋪。

而此時的皮天明,眼球幾乎要瞪出大眼眶,舉起斧頭向正在上鋪嚇得縮成一團的王維松喝道:「聽著,你這條癩皮狗,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骯髒事,今天本要用你們兩條命抵我一條命,看在你家有老父,姑且饒你一命,記住,今後不得作惡,否則就是這條老狗的下場!」

王維松,這個向樊友才提供皮天明掩護劉順森出逃的人,此時嚇得魂不附體,縮在牆角瑟瑟發抖,面如土色,大氣不敢出。

這突如其來的事發生後,全監舍的人驚得雅雀無聲,大部分人用欽佩的目光注視著皮天明。緊閉的門被皮天明把守著,親歷這場恐怖事件的人,還來不及作出反映,一時間,整個監舍靜寂無聲!

皮天明手執斧頭,冷冷的看著那在血泊中掙扎的樊友才,持續了兩分鐘,微微一笑,猛然地捏緊了手中的利斧,毫不猶豫的對準了自己的腦門心砍去。

鮮紅的血向那門上飛濺開去,在那上面劃上了斑斑印記,這時他才打開了大門,搖搖晃晃的跨出門坎,便跌倒在門前的水溝邊。

被人扶起來的皮天明突然清醒了過來,他掙脫了扶他的手,獨自踉踉蹌蹌地從水溝邊爬起來,走到院子中間,面對著在壩子裡的囚奴盤腿坐下,鮮血已染紅了他的上半身,在陽光下顯得特別的紅!

老管們面對他這種行動,一個個呆若木雞,看著他盤腿坐好後,大聲地唱起歌來!他唱的歌辭是:「天地有正氣,雜然付流形……」歌聲同他的琴一樣,開朗激昂,正是他心地光明的自然流露,還增添了一股視死如歸的氣概。歌聲沖決了牢房的鐵門,衝破了封鎖六隊多年的沉寂。

聽見他的歌聲,我才領悟到,無論是平時拉的二胡,還是此刻唱出的歌,都是他對這人間地獄的控訴,在皮天明這短短二十六年人生中,罪惡的人間使他清醒,他既然沒有力量砸爛這個罪惡的世界,就除掉一個惡鬼吧,現在就藉著歌聲走向解脫。

告慰他短短二十六年人生,最有意義就是做了一件除惡的義舉。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漢青。」我用心聆聽他的歌聲裡所要表達的最後囑託。

人們這時才從惡夢中驚醒,過道上的人一陣驚叫,監舍裡的所有人聞聲湧到了二號監舍的門口。有喊報告的,有喚唐啟榮的,有喊搶救的,頓時亂成一團。

沈官科大著膽子,從監舍裡一躍而出。從倒在血泊裡的皮天明手中奪下他還緊握著的利斧。有人向崗哨上尖叫道:「殺人啦」。

所有獄中難友全都自動集合在院壩裡,他們誰也沒有說話,神情肅穆,從不同的角度,來思考眼前這一幕。

皮天明在六隊找到了同他心心相印的兄弟,他對劉順森的出逃抱著極大的期望,現在他的兄長被抓回來了,等待劉順森的凶多吉少,偏偏像樊友才這樣的人,還想踩在他的身上立功求赦。(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