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人非刍狗(2)

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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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晖的名号是十五六岁时在村子里打出来的。那时村子里年纪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分为两派:村西派和村东派。而余晖由于身手敏捷,心狠手辣,而且也聪明有点子,所以自然成了村西派的头目。在余晖的带领下,村西派与村东派经过几次群殴,最终把人数众多的村东派打败。之后,余晖便成了村中唯一的孩子王。由于余晖在家排行老二,所以被那帮子弟兄们尊称为二哥。

二癞头比余晖小三岁,因为小时候头上长过癞头疮,所以被人起了这个绰号。二癞头家中没有兄弟,那时人也长得瘦小,喜欢跟着帮伙玩,大概也是为了找靠山。余晖手下的那些人是很看不起二癞头的,嫌他见风使舵,随风倒。他原来是属于村东派的,后来看到余晖的势力强就跟过来了。余晖的小兄弟们常常背着余晖耍弄他,让他从家中偷钱、偷东西,供他们挥霍,否则就撵他,欺负他。但余晖从来不做那样的事,而且常常制止别人这样的作为,把他真的当成个小兄弟,这使得二癞头十分感激。那时二癞头家住村东,挨着学校,但每次上学,他都要舍近求远地和村中那帮小子们一样,先是聚集到余晖家门外等着,然后再前呼后拥地簇拥着余晖去学校。余晖被北方的一个体育院校招走时,除了二妹余静,另一个哭得涕泗横流的就是二癞头。

门口那几个家伙看到二癞头这样的态度,面面相觑,知趣地散开了。

余晖没有等待二癞头下来,自己就直接上楼去了。他一边上楼一边就感到奇怪,怎么会有这几个流氓守在这里?莫非这里边还有什么名堂?这怎么看上去好象电影上的过黑社会堂口。这个二癞头是怎么回事儿?踏上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向右手方向一拐弯,余晖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正关一间屋子的门,那门上方正挂着村主任的牌子。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姿容的女子,脸上好像还涂了些润脂膏。余晖与她错身而过时,鼻子闻到从她身上飘出的混合著汗酸的香水味道。这是个什么女人?莫非是二癞头的婆娘?好奇心促使他走到二癞头门口时,扭头又向那女子的背影看了一眼,恰看到那女子也在正欲下楼时扭头看他。不意间的四目相对,出于礼貌,余晖客气而自然地向她微点了一下头。但那女子没有搭理他,径直下楼去了。

余晖直接推门就进了二癞头的办公室,这使得站在办公桌后,正穿灰色西服的二癞头有些错愕,但随即就面带谄笑地绕过桌子,赶过来用双手握住余晖的手,一边晃着,一边嘴里一口一个“二哥”地叫着,殷勤地把余晖让到了靠东墙的土黄色多人沙发上坐下。余晖只是平淡地应付着,他能够想到会有这种场面,但自己并不喜欢。他一走十多年,在这期间,虽然也回过家乡几次,但并没有和自己过去的那帮小子们联系。出远门见了市面的余晖,这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对过去那段在村子里称王称霸的岁月并无留恋,甚至于要刻意忘记。所以,每次回家乡,就是为了看望爹娘和兄弟姊妹,基本上是足不出户。除了几个亲戚之外,村子里的人鲜有知道。这次,如果不是有了这档子事儿,余晖也还是准备只是在家悄悄地待着。

二癞头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混合著香水的汗酸味道。二癞头的背头已经重新梳理整齐。这是一个短眉风目的男人,容长脸上的眼珠略微有些向外凸起,若不是上翘的鼻子露出鼻孔的缺陷特别显眼,此人堪可称为美男子。一别十多年,如果不是眉毛和眼形以及这个极有特色的鼻子还保留着年少时的特征,余晖还真不敢相信,这个身体有一米七零左右,已经开始有些发福,背头像打了蜡似光鲜整洁的人,就是那个当年瘦小的、几乎天天跟着自己屁股后头的二癞头。二癞头见到余晖,显得格外激动,激动的连手都哆嗦的有点不听使唤,在他拿出上好的龙井茶给余晖沏水时,竟然把茶几上的瓷杯碰到地上摔碎了。“见到二哥我太高兴太激动了。”二癞头一边收拾着瓷器碎片,一边自嘲地向余晖表白。

坐在茶几后沙发上的余晖,对这些只是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他的心里还在记挂着楼梯的那档子事儿。这倒不是因为他与那几个二流子的遭遇,而是担心自己二妹余静若来,可能会被那些二流子们调戏。他的心中有几分不悦,因而对二癞头的表白无动于衷。

收拾完的二癞头,换了个瓷杯沏好茶水,满脸谄笑地殷勤让着,放到余晖面前的茶几上;随后又特意地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盒高级软中华烟让余晖。余晖摆手表示不吸烟后,欲吸的二癞头,把烟在嘴里放了放,又重新插进烟盒,锁回办公桌的抽屉里。

忙完了这些,二癞头便坐在余晖身边的沙发上,口里唤着“二哥”,然后便颇为感慨而极富感情渲染地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是如何想念余晖的。说他在余晖走了之后,第二天睡觉醒来,觉着是在做梦似的有些不相信;说他当年在被别人欺负了之时,曾经多少次地在村边的那个唯一向外的路口,在余晖的家门口哭着守望,幻想着余晖会怎么样地突然出现。那之后,又如何多少次地打听余晖的消息……

听着二癞头颇有真情的告白,余晖的内心也有些微的触动;但另一方面也觉着,在两个大男人之间这样毫不掩饰的赤裸裸告白,有些不适宜。毕竟他们都已是大人,已经不是年少轻狂的时期。他不客气地拦住二癞头的话,既是提醒又不无讥讽地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你现在已经是村里的老大,掌握着村里几千人的生计。”

“二哥笑我,我这只是个闻上面狗屁的主任。不过,说起来,我这个村主任也有二哥一半儿的功劳,如果不是二哥当年把我当兄弟看,呵护我,给我信心,临走时告诉我‘人只有自己靠自己’,我的现在,还不知会怎样呢。”二癞头说着就望向了窗外,表情专注的神情里好像回到了当年的时光,好像又看见了当年的什么情景。

“不说这些了。”余晖摆了一下手,手点着楼梯口的方向问:“楼下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

“那几个?”二癞头回过神来,立即面露鄙夷的神情,说:“都是些二流子,一些社会垃圾。我把他们收拢起来给村上做点事,免得他们到处偷鸡摸狗,滋扰村民,也算给社会减少麻烦,给社会做点贡献。”说到最后,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余晖不以为然地说:“你让这几个二流子守在这里,防谁呀?村民有事,看到这个阵势还敢来吗?”

“呵呵,二哥不用担心,是村里的人,谁和谁不认识,他们不会拦的。二哥久不回来,他们不认识,所以拦二哥。这也是为了防备一些外地不法人员生事,也就是个预防措施。二哥喝水。”他把茶杯向余晖面前推了推。

余晖摆了一下头,表示不喝,暗自寻思:二癞头的话也有道理。思及于此,他这才放下了担忧“二妹余静若来会被调戏”的懊恼,背向沙发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半调侃地反问道:“村里这些二流子都让你收拢在麾下,除了他们干坏事,还会有不法分子?”

“二哥不回来不知道,这几年村子里乱,事多,也有些外地人来,还有些债务的问题。厂子里也有些效益,有些人看着眼红,会肇事,不得不防。我管着他们,让他们当我承包的果品加工厂的警卫。其实这也只是一个架式,我知道,真有事,也指望不上这帮孙子们。”

“那他们怎么不在厂子里?怎么守在楼梯口?应该守院门口才对呀。”

“二哥说得是。这些人都他妈的是半个脑残。不过,他们很服我,没人敢不听话。有时候,也让他们去厂里帮忙做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现在不像我们那时候是看谁的拳头硬。现在看的是权和钱。有权就有钱,权能生钱,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看来发了。”

“还行,二哥如果使钱就吭声。多了不敢说,万把块钱不是问题……”

话才说到这儿,门忽然被推开,闯进一个高个子人,劈头就问二癞头:“来了吗?人哪?”二癞头“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林书记”,他的脸色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就变得煞白,说话也结巴了:“人……她……”。对面那个人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情:“还没来?怎么办事的?马上派人去催。”说着就向办公桌边的真皮靠背椅走去。二癞头匆忙挡在那人面前,给了余晖一个背身。那人看着就比二癞头高出半个头来,身高有一米七九的样子,身体看着也比二癞头粗壮,方头大脸。余晖只是看到那人的肿泡眼盯着二癞头的脸一愣:“怎么了?”随之乜斜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自己。二癞头抓起了那人肥厚的手腕就向外拽,一边嘴里这样说:“林书记,咱们去那边屋子说。那儿有点事儿,需要你亲自指示一下。”“工作免谈!”但不等被叫做林书记的人再说什么话,就已经被二癞头拽出门去。随即就听到二癞头在门外说“林书记等一下”,他的脸在门口一晃,给余晖丢下一句“二哥坐一下,我有点公事”,门就被从外边关上了。

再后,余晖便听到他们在楼道另一头屋子的开门和关门声。

此事的发生,前前后后不到一分钟。还没等余晖醒过味儿,屋子里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使他觉着颇为不自在,好像自己鸠占鹊巢似的;突然的静寂,也使得他心中觉着像是忽然遗失了什么东西似的空落落的。余晖是不能忍受别人对自己这样冷落的,往常发生了这种情况,他一般都会拂袖而去。“走?”他暗自这样问自己,但也明白不能走。自己来的目的就是为二妹地的事情,不得实信,回去没法给爹娘交待。念及于此,他也只有耐着性子等待着二癞头。

余晖也明白,就刚才的架势来看,虽然自己与二癞头没有谈到收地之事儿,但他已经感觉出,收二妹地的事,对自己的父母来说就像割去了心头一块肉一样难受,但对这个一村之长的村主任二癞头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什么事儿。待二癞头回来,他就要听听说了一大堆亲近话的二癞头,对这个事怎么交待。这个二癞头,看起来似乎很在乎当年自己怜悯他而呵护着他的那段经历,但毕竟“人心隔肚皮”,何况又隔了这些年。二癞头人性如何,余晖只知道他的过去,对现今的他并不清楚。但由他刚才的表现来看,与过去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还是喜欢倚权靠势的巴结比自己强的人。余晖知道,这样的人,是没有自尊的,他们的一切言行都是根据自己仕途的需要而为,除了一点虚荣心之外,视道德和良心如尘埃。

余晖对嗜官如命的人向来没有好感,他很看不惯这些人对下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对上点头哈腰,低声下气。余晖作为旁观者,有时候就会感到奇怪,那些喜欢被恭维的人,难道就不知道这些人一旦得势,就会翻脸不认人吗?不过,这一点,他最终是想明白了,因为他们都是一路货色,正所谓:乌鸦不嫌猪黑。余晖是很看不起这些人的,对他们的态度向来是敬而远之,能避则避,不能避也不亲近。他尤其瞧不起那些张嘴不离原则的官儿,越是这样的人,原则在他们那里越没有价值,越是他们驾轻就熟随意驱使的牲口。原则对于他们的仕途来说,既是筹码,又是摆设;既是人情,又是垃圾。就像个橡皮泥,要圆就圆,要方就方。至于如何的方圆,全是根据自己仕途和个人的需要揉捏出来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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