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游记

夏铸九鼎(下)

于是夏王朝收集来据说是神创世时遗留下的,横卧海底的镇海铜杵,把它融了铸成九座巨鼎,鼎上雕了一个个吓人而深具艺术成就的,奇异生灵的面具……



禹盘坐在一块大石上,想到打雷时他的子民躲到穴里、石缝中,身子打颤跪地祈求,动物一般无知又可怜的模样,不禁微微笑了。

“雷兽的模样,他手上持的锤,都得画给他们。打雷时分也明白那声响是个啥。雨过天青的虹魑也该教给他们,要不又是跪下磕头又是四处奔走狂呼小叫的,惊动了朝廷。”禹低沉如鼓的声音在众人中独树一帜,确有王者之象。

“雷兽?那吓人的家伙还是藏着甭叫百姓知道的好。那双铜铃眼睛,吓,就算是禹,你也受不住呀!”

“你又低估咱们的百姓了。”这还是那持树枝在地下画的方脸汉子。“凡事弄明白了,就没啥可怕了。都捂着不叫人知道,不是咱们大夏的风范。”

仿佛初次听见这“大夏”的名号,禹晒得古铜的大脸上泛起了傻傻的、害羞似的笑。不能否认,这名字刺激了他的想像力。他的思绪越过头上的树冠,飞远了。

他想结束这讨论——它难道不是已画下了理想的句点?禹想告诉臣子,召唤树上树下的众禽兽立起身来,列好阵势,开始跳它们准备了一整个夏天的盛大乐舞。这不吻合了大夏泱泱的开国之风?禹迫不及待地愿意看见七彩的禽鸟在兽的背上栖息、飞舞,看见这些金眼的兽舞起结构完美的躯干,把内部积蓄的,神赐的力量释放。那将是多么瑰丽的一场盛宴。

“你们忘了一样。那才是最毒,给百姓最大威胁的。”裹在黑油衣里的臣子响起这几句话,低沉地荡在空中。这声音在禹的朝廷带着点陌生,有着粗犷朴质的声音之外的,人们不熟悉的音质。

“虺?不怕,它随洪水退去了。”

“不是虺。它算什么?”黑衣的臣子朝地下吐口水。

“可是蝗虫?未雨绸缪倒也是对的。等地干了,就该播种了。”

“远去了!哪能和那凶狠的东西比?”黑衣人近乎凶恶地说。

这桀骜不驯,来自北边一座大山的猎人与众人格格不入,只有禹治得了。有时他随着天边的暴风雨发作起难熬的脾性来,禹拿他没法子,只得暗中对自己说:“这可是比水还难治啊!”说着摸摸自己的头顶咧嘴苦笑,露出一列坏齿。

“想不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黑衣人神秘地说,半掀薄薄的嘴角。

汉子们面面相觑,望着树梢无辜的禽鸟,树下或卧或蹲的麒麟、虎、鹿,想不出比大泽的恶灵狠毒的东西。

“人!外面扭曲如虺,心里狠毒如蛇的人。要叫黎民不受害,先叫他们留神人!”

臣子匆忙瞥了一眼彼此,垂下眼睑沉默了。在这沉默的间隙,猛禽纷纷飞到了树颠。兽睁着透明的眼蹲踞地下,麒麟把胸鼓得高高的,豹子卷起尾巴缩紧了腰腹,塑成一座完美的雕像。它们把锐利的眼紧盯这些若有所思的人,长满了金毛的脸上不露出暖血的心想些什么。

“那么把这九州的山川、异物、百草一件件雕起来,铸在鼎上,好叫百姓辨识,在森林大雾里不致迷惑。”禹浓厚的低音终于打破了沉默。这样的结果虽说不合乎他的期望,却又不是他能挽回的。禹十分明白:人的声望岂是一个王所能挽救的呢。

身上斜披块青葛布的诗人手拿石版,低声念上边一列图画也似的早期象形文:“饕餮、雷兽、夔龙、虹魑、泽灵、三足鸟、蛙、巫。全了?”

众臣子朗声道:“人。”

猛禽扑翅飘然远逝,众兽瞪着沉淀了一双黄金戒指似的眼瞳,露出了前所未见的忧郁似的,属于兽特有的情调。

于是夏王朝收集来据说是神创世时遗留下的,横卧海底的镇海铜杵,把它融了铸成九座巨鼎,鼎上雕了一个个吓人而深具艺术成就的,奇异生灵的面具。于是举凡饕餮啊,夔龙啊,雷兽啊,巫啊,这些史前的魍魉异物就被铸在沉重的镇国之器上。这九鼎从禹的宫殿进入了诸侯的殿堂、众神的庙宇,为百姓的手触摸,成为四时仪典的一部分。久而久之,对于这些狰狞猛厉的兽,人民熟悉得一如自己的脚拇指一般。

祭天地祖先的日子,在拥挤的庙门前、庄严的祭坛上,好不容易挨到了自己,伸手一下下抚摩过鼎上起伏的山川异物后,百姓叹口长息:

“哪,今后俺再去野林湖泽,再也不怕那猛兽鬼怪了。这禹王铸的鼎有神力,能保护俺呀!”说着把劳苦起筋的双手搁在胸前,昏茫的两眼一闭,余悸犹存。

在这九鼎中,有一座雕出一张硕大而厚重,似乎可以揭起来的人脸。那是一座漆黑的鼎,阴郁的脸陷入黑暗,深厚的五官布在方鼎上,以一种无法描述的表情从宛如黑色珠玉的眼瞳望出来。

数千年后,当人们从海底捞起遗失了许久,赫赫有名的夏鼎,他们为这张脸深深震撼了。没人能解释这张脸的作用:它固定在冰凉的铜上,替代那些饕餮、夔龙,替代通灵的兽或者巫,看守在凉滑的鼎前后两面。脸属于谁?它深沉的阴郁来自何方?和亡灵都说些什么?它为什么在这?莫非是某种特殊的禀赋,超常的能力,使得它占据了属于灵兽的地盘,深沉地望向我们,它的后裔?人们注视这张凝在鼎上的,毫无疑问是属于人的脸,不能达到满意的结论。

在后来的王所铸的鼎上再也看不见这样神秘,怀藏着说不出来的意图,焦黑而发青的人脸从厚重的铜深处浮现,嘴角微微朝下扯,瞳人从深穴望出来,像是要对我们发出什么警告,又像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古奥的、失传的秘密。◇

本文转载自《新纪元周刊》第62期(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