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世界

冬季夏令营——俺的一九八九之后(8)

深入虎穴

8、深入虎穴

  借着夜色的掩护,我抄近路去火车站。

  我打算坐火车先到哈尔滨,再坐直达快车到北京。到北京下车后直接去北京医科大学,争取找到王嫱,她肯定会帮助我的。即使她不能同美国使馆直接交涉,也可以通过她的同学老师或朋友,与民运人士取得联系,再通过美国使馆,安排我的出逃事宜。

  也许几天以后,我已经大摇大摆走在灯火阑珊的纽约街头。到那时,共产党想抓我已经晚了。我也将成为流亡海外的民主人士,真的与严家其诸公建立联系,正式加入民主中国阵线,从事职业的民运革命工作。

  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仿佛上了火车就可以直达美国似的。

  走着,走着,我渐渐地冷静下来,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产生:到了北京准能找到王嫱吗?找到她就一定能够帮上我吗?逃往国外是那么容易的吗?自己乃无名鼠辈,谁会相信我的民运人士身份?我用什么来证明自己正受官方的追捕?

  除了这些问题,我还想到目前的形势是否到了非跑不可的地步。从苏所长讲述的情况看,铁生的信似乎只写了我跟民阵有联系。如果他在信中写了我在哈市参加“工自联”,以及在县城组织游行的事,并附上《民主导报》,那公安局就不用再四处调查了,肯定直接把我抓起来。

  是不是事情不像我想得那么严重?铁生可能只想出口气。假如他想往死里搞我,何必写信呢?直接去公安局揭发岂不快哉?而且老苏头说检举信是匿名的,可见铁生有所顾忌。

  去年六月九日,我置哈市民运弟兄于不顾,自己先开溜,已经使自己的良心受到了强烈的谴责。这次我又偷偷摸摸仓惶鼠窜,欲置亲人同胞和战友于不顾,算什么男子汉呢?

  退一步说,即使真能逃到国外,我只不过是个小虾米,于民运能有什么贡献呢?我的价值恰恰在于我在国内,我可以明里暗里跟共产党直接过招。就算真的被抓被判了,我也是响当当的铁骨英雄啊。

  快到车站了,我停住了脚步。

  不能走,要采取主动的行动。国安局不是在调查吗?明天我就去找他们,要求他们还我清白,一来为试探虚实,二来显示我的无辜。如果他们业已查清真相,当场把我抓起来更好,省得彼此都麻烦,落得个痛快。

  我想像着:明天我一踏进公安局的大门,立刻扑上来一帮子公安抓我,我大义凛然威武不屈,一甩长发从容赴监,像革命样板戏里的李玉和一样——哎呀,真是忒他乃乃的牛逼了!

  我毅然转身向回走,满怀悲壮慷慨,当然也有一丝的侥幸心理。

  回到家门口,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没带钥匙,敲了敲院门,没有反应,可能妻子没听见。

  我攀上院墙,跳进院子。屋里的灯已经熄灭,可能妻子已经睡了。

  我轻轻敲了屋门,也没有反应。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我趴在窗玻璃上向屋里看,窗上没挂窗帘,借着月光,看清妻子和宝宝躺在床上睡觉。

  我再敲窗户,希望能把妻子敲醒。敲了很多下,她仍然在睡。

  我有点生气了:刚刚才生离死别,你哪里有心思这样呼呼大睡?简直没心没肺嘛!

  我知道有一扇窗子里面的插销没有插上,就推开窗子,纵身跃上窗台,然后跳进屋里。

  我刚站稳,妻子猛然像诈尸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啊啊大叫。

  我赶紧说:“是我,是我回来了!”

  她一下子坐在床上,哭哭啼啼:“吓死我了,我以为警察进来了!”

  我跟她解释说:“我敲门了,敲窗子了,你都没有听见。”

  她继续哭,不知是被吓坏了,还是因为我回来了高兴的。

  第二天早晨,我带上昨天晚上逃跑时拎的皮包,骑上自行车,直接去县公安局。

  国家安全局跟公安局是一套人马两块招牌,在一起办公。

  公安局的门卫问我找谁,我说找王局长,门卫告诉我在二楼。

  王局长曾任县交通局长,与我有过一面之交,我决定直接找他。

  王局长办公室的门敞着,他正低头写东西。

  我恭恭敬敬地叫:“王局长。”

  王局长抬起头问:“你是那个单位的?找我有什么事?”显然他已不记得我。

  我说:“我是老灯。听说国家公安局正在查我,我想过来说明一下情况。

  王局长和气地说:“国家安全局归陈局长管。他在隔壁,你去找他。”

  我诺诺告退,去隔壁陈副局长的办公室。

  陈局长见了我,表情戏谑地审视了我一番:“你就是老灯啊?爱写诗?有点儿才?”

  我笑着回答:“诗,早就不写了。才,原来也没有。”

  他没再说什么,带着我来到二楼最里面的政保科。政治保卫科是国家安全局的主要办事机构。

  陈局长拉开政保科的门,让我进屋,他转身走了。

  政保科的屋里坐满了警察,正在开会,烟气缭绕。

  一个矮个子中年人站起来,向大伙介绍我说:“他就是老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我的。

  坐在门口的一位年轻警察指着中年人对我说:“这是我们的李科长。”

  我向李科长点点头。

  年轻警察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我:“你抽烟吗?我们正在开会讨论你的问题。”  

  我说不抽烟,谢了他。

  从年轻警察的表情看,问题不严重。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李科长走过来把我拉到门外,威严地问我:“你来干什么?”

  我说:“来投案的。不是有人写信告我吗?你们直接把我关起来吧。”

  李科长说:“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等我开完会再找你谈。”

  说完他进屋开会去了。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静静地等着。

  没过几分钟,政保科的会散了,一些警察陆续从屋里走出来。

  那个年轻警察过来叫我:“你进来吧。”

  我拎着皮包走进屋里。

  李科长正襟危坐等我。

  那个年青警察挨着李科长坐下来。他自我介绍说姓那,显然是满族人。

  李科长要我坐下。我坐在他们对面,中间隔着两张办公桌。

  李科长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调查你?”

  我说:“你们大张旗鼓地四处调查,我能一点不知道吗?我知道有人想整我,如果那封检举信举报属实,证据确凿,你们就把我抓起来吧。我今天也不想回去了!”我把皮包推到他们面前:“我连衣服牙具都准备了,直接进监狱!”皮包里的东西是昨天装好,准备逃跑用的。

  小那拿过皮包翻了翻,掏出那本《血色黄昏》看了看,嘲笑我说:“靠,你想得挺美啊!真把你抓起来,还让你带书?真是个书呆子!”

  李科长说:“的确有人写信给我们,检举你有政治问题。但你要相信政府,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真不了。”

  我假装义愤填膺:“就是有人无中生有,想整我。我得罪扫黄办的人了,我知道。他在我的商店看到一本严家其的书,要抄走,我不让,当场闹了矛盾。他为了搞我,就说我跟国外的反动组织有联系,还说我参加什么中国民主战线。这不是诬陷好人吗?”

  小那纠正我:“啥中国民主战线?是民主中国阵线!”

  “对,民主中国战线。”我故意两次把民阵的名称说错,使他们产生我不了解这个组织的错觉。我说:“再说严家其的书也不是我的,是别人借给我看的,还是正规的出版物。我那里又不是书店,他有什么权利去我那里横整?看严家其的书,就是跟民运有联系,这是哪家的逻辑?”

  我竭力把事情的起因归咎于严家其的书,再次让他们产生错觉。

  扫黄办的孙某因为那本书跟我起过争执,他为了报复,把我与反动组织扯在一起,这样解释比较有说服力。孙子唉,你可成全灯爷爷了!

  李科长严肃地说:“这件事我们听说了。但人家是政府执法人员,在任何场合下,都有权检查有问题的书刊。不管横整竖整,你都得让人家整!”

  我装作委屈地说:“那抄书可以,但不能说我有政治问题!我这样受冤枉,你们得给我支持公道!你们得查出是谁告我的,我要去告他个诬陷罪!”

  李科长生气了:“你懂什么叫诬陷罪?现在写信告县长、告县委书记都不是诬陷罪,告你一个小白丁算什么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还是那句话:是假的真不了,是真的假不了!”

  我索性耍赖:“那我就白受冤枉了?你们就不给我平反了?”

  李科长不耐烦地一挥手:“你爱去哪儿平反就去哪儿平反,别在这儿跟我说这个!”

  小那叼着烟卷,似乎强忍着没笑出来。

  我假装恼怒,起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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