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散文

寒江月:剪窗花

小时候,家住南方。我妈却是北方人,她“北雁南飞”,从遥远的北国飞到南方,却飞不回去了。平日,我们家的生活方式是南方式的,年年过年时,我妈却非得按照北方传统来过不可。因此,邻居们吃鲤鱼,我们吃饺子;邻居们往门上贴个“春”字,或者“福”字,还有贴个门神啥的,我们家的花红柳绿却全在窗上:我们家贴窗花。就连“窗花”这个名字都透着“别扭”,邻居们从我们家窗前走过,说:“好漂亮的剪纸!”我们却叫它“窗花”。

我喜欢跟我妈一块儿剪窗花。桌上摊着红艳艳的纸,那纸的颜色红得像火焰,妈妈的脸被那火焰映得绯红,她手中的剪刀发出轻轻的“卡擦”声,伴随着妈妈的童年回忆。妈妈说,她小时候,每到过年,最喜欢的事情是跟她的妈妈一同剪窗花,那时,她的母亲,我从未见过面的姥姥,就这样教会了她剪窗花。我妈剪的是从我姥姥那里学来的图案,“喜鹊登梅”,“年年有余”什么的,她左手拿纸,右手持剪,纸屑纷纷飘落,左旋右转之间,红纸上出现了一只可爱的喜鹊,站在弯弯曲曲的树枝上,枝上开着几朵小小的花,喜鹊张着小嘴,好像正在欢叫。我拿把大剪刀,胡乱剪一些圆的方的,不成图形的窗花,一边听着妈妈谈她家乡的往事。遥远的北国,那条江,江边的村庄,早已辞世的姥姥姥爷。我生在长江边,妈妈生在松花江边,松花江边的故事,给我这北方血统的南方孩子无穷无尽的遐想。窗花剪好了,妈妈站在椅子上,把一张张红彤彤的小小图画往玻璃上贴,我站在窗下,为她托着一小碟用面粉打的浆糊。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把窗花的影子投在地板上,满屋淡淡的红色,带来过年的喜气。

很多年后,我到了海外。后来,我自己也成了妈妈,有了一个不会说中文的女儿。

在美国,中国新年并非官方节日,除非遇到周末,该上班的照样上班,该上学的照样上学。中国新年的那些传统,不管是长江边的,还是松花江边的,都无从遵守了。我们既不吃鲤鱼,也不吃饺子,很多年来,我只保持一个家庭传统:剪窗花。找不到那种红得像火焰一般的纸,我用七色彩纸代替。剪窗花时,我情不自禁地对女儿说起长江边的故事,说着说着,就觉得时空倒转,我还是长江边的那个小女孩儿,跟妈妈一同剪窗花,一边剪,一边听妈妈讲松花江边的故事。

我没有学会姥姥传下来的图案,却把童年时瞎剪的那些圆的方的图形剪得十分精细,方寸之间,剪出了许许多多的回忆。有一天,从书上看到,我剪的那些图形,很像波兰农妇剪的“太阳花”。那就把这些窗花叫做“太阳花”吧。我希望,贴在玻璃上的小小七彩太阳,能够一代一代地照耀下去。(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