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序书摘

书摘:曙光记忆

《曙光:来自极东秘境的手札》选摘(1)
“马岗石砌屋建筑在地记忆展览—石至今日”建构马岗渔村在地人文记忆.(文化局提供)

她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踮脚走过通铺上熟睡的爸、妈、妹……脚步声最后停在我的枕头边,接着就是她手臂传来的摇晃力道。

“琳,欲去拣螺仔无?”

我迷濛睁眼。

太想睡了,下意识就想埋回被窝里,拒绝她。

她不放弃,再一次摇晃着我;这回她甚至掀开我的被子,“有你上爱的牛骂仔喔,阿嬷伫土内底埋两粒,诚大粒喔。”

她用手比出宝螺的大小和形状来。

对了。是自己昨晚睡觉前跟她说的,早上她出门前一定要来叫我起床,我想知道她是去哪里捡来那些宝螺的。

驼着一座星河般的半圆形宝螺,是她在海边沬(bī,潜水)石花、敲海胆、拔紫菜的闲暇之余一粒一粒收集起来的。刚捡回来的贝壳还是活体,为了保持外壳的亮丽,她会将宝螺埋进土里,等待腐肉在泥土里被细菌腐蚀殆尽。

小时候,看着她挖出泥土里的宝螺,甚至一度以为宝螺是长在土里的。

毋是喔。她解释这些宝螺是怎么来的,于是乎我便讨着她,也要跟她去“牛骂仔的家”一探究竟。没想到要如此早起。刚触碰到寒意的身体立刻窝回被子里,动作十分不情愿。

终于起身后,天已经迷濛亮起。

清晨的海面才刚照上新一轮的阳光,脚印在琥珀的月色中踏出深浅不一的步伐。她走在前头,牵着我跳过淌在礁石上的浪。

不是每一次捡贝壳都很顺利。她说大的牛骂仔要更靠近海的地方才有,甚至要潜水下去石礁底部才摸得到,而我太小,根本跳不过礁。顿时有总被欺骗的感觉,我转头要走,她拉着我说,“以后阿嬷若是有拣到阁卡大粒的牛骂仔才拢互你。”然后带我在岸边捡拾一般像寄居蟹类的小贝壳。

“你爱拣诚济互我喔。”

“好好好。”

她如此答应。可隔一日又骗我说要带我去捡宝螺,再次将我从被窝里叫了起来,结果还是如同前日,跺着脚跟在她身后,踩踏浸泡在海水里的自己的影子。

始终不明白,她为何总爱趁着大家熟睡时,独自带我到浪花的前头,只为追逐一次次太阳升起前的破晓时分。

阿嬷晚年中风,意识还算清楚时,她用着含糊不清的语音告诉我,家里的哪里哪里有牛骂仔,是她特别藏起来的。土里,陶瓮里,塑胶袋里,饼干铁盒里……是她悄然无声地用了大半辈子,在海蚀坪台上,在浪潮间隙中,拾满了。

后来,她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也逐渐消失。

同时也忘了,我已经长大了。

《曙光:来自极东秘境的手札》立体书封。(三民书局 提供)

《曙光》作者导读

马岗,有台湾极东渔村的美名,迎接着台湾本岛每日清晨的第一道曙光,但在历史的地图上,它仿佛被遗忘在时空里,与世隔绝,悄然无声地消失在浪潮的喧嚣声中;唯一能看见它岁月刻痕的,是那一间间错落不一却屹立不摇的石头厝。

石头厝是先民适应环境,就地取材而成,住宅型态是由海岸砂岩打石,彼此换工互助而成的一自然聚落,见证着空间中聚落与人文历史的形成。这是有形的文化。

无形的文化来自于“记忆”。

一篇篇记录马岗人物的故事,也是一封封来自于马岗海洋的情书;是手札,也是回忆录。与个人经验为主线的回忆录不同,这是以“空间”作为回忆录的主角;最大的特色在于,它是在地居民复数记忆的对话与地景人文的重构。透过实地踏查、访问,以真人真事为基础而写成的纪实小说。

文化保存除了有形的建筑物,也应该包含一个“活”的聚落型态,它既能以动态的形式保存,也能以具有生命的面貌传承。本书的四个章节:“乘风破浪”、“安身立命”、“回家”、“停泊”分别描绘了不同时代、不同缘分而汇聚在马岗的模样。

马岗属于第二类渔港,进行区域性的近海渔业,男女分工明确,出外讨海人多为家中男性,或称作渔郎、海男。海男的作业范围,从港边的九孔养殖,浅水类别的捕捞活动,到近海渔业等。“乘风破浪”中有与海搏命的渔郎,有抓龙虾的潜水夫,几乎每个渔郎都经历过的海脚实习生阶段,也有让渔郎们休憩的柑仔店情报站。

马岗的海蚀坪台是物种丰富的潮间带,因应四季变化,潮间带上有不同的产物与植被。“安身立命”中有海女的采集型态,海物仔的特殊烹饪方式等,以及毕生都待在岸上的女人们的叨絮日常。

离开家后,童年的记忆会就此烙印。“回家”中有马岗出嫁的女儿与外出的游子们,他们所行之地不同,但不约而同,都思念着家。对童年的寻觅与淡忘,在重述中再次深刻。

马岗近年来因观光发展,游客莅临,也为一成不变的居住型态增添活力。“停泊”中有到此一游的旅人,也有从此定居的新住民。此外,秋冬时节,马岗为东北季风的迎风面,藻类滋生,马岗的空军沟是浮游矶钓的兵家必争之地,特有的黑毛引来钓友一搏。钓客、过客,都成了马岗的新记忆。

《曙光:来自极东秘境的手札》最想告诉你的是:

我们在这里,从未离去。

写下一封封手札,

寄给你,

也寄给曙光。

——摘自《曙光:来自极东秘境的手札》(三民书局)@

责任编辑:林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