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散文

散文:爸爸在梦中对我微笑

(图片由曾怀慧提供)

                       作者与父亲曾群芳(图片由曾怀慧提供)

又一个好友父亲病况告急,真可以理解她此时忧愁不知所措的情绪。没想到我居然在这么短的两个多月间已经有经验可以鼓励别人了。想到那些天,都是另一位父亲刚出殡的好友在鼓励我的。他淡定地告诉我:“这就是告别的过程”。确实,每个人生命必经之路。只是如何告别,每个人面对的关系都是完全不同的,这个内在历程只能自己独自走过。感受或浓或淡,但不会没有。

今年春天十分不美好,不只我身边朋友,现下全世界都充满了各种告别。比起因肺炎而失去亲人的那种情绪创伤,我们父亲的不告而别瞬间离去带给家人的震撼便不算什么了。父亲过世时盖的那床棉被还原封不动好端端地铺在床上,夏天快到了,到底要怎么面对那床被子,我至今也还无法想像。这岂不是太炫耀太奢侈了的告别?居然是以季节的交替来数算的啊!人家武肺告别的,可能连最后一眼都见不到啊!

想到那夜,摸不到父亲的鼻息,也摸不到他手腕的脉动,父和衣瘫坐在浴室正央,面容洁净祥和如沉沉睡去,任我们怎么也唤不醒。时间已失去可测量的刻度,似乎短促,又似太过漫长。兄环抱着额头已微凉的父亲叫我直接做心肺复苏术(Cardiopulmonary Resuscitation, CPR)。CPR!?十多年前去红十字会学过急救,为的不就是怕父母有天需要帮忙吗?但是父亲并不是安妮,我真心不会!但那么紧迫的时刻能怎么办?

如果我爸当时灵魂有知,不知会对我的笨拙暴怒呢?或是感动呢?或是忍不住笑出来呢?啊,原来现在这种急救不用口对口人工呼吸了!我不只直接吹气还忘记捏住鼻子!情急下我甚至撞到我爸整排牙齿!啊,何况疫情严峻,这么做是否太冒风险……。反正就是这样啦,我爸说走就走片刻不留,就算吹气有用也救不回了。他不告而别,令我们来不及告别。我的好友说了句公道话安慰我:“幸好你不会急救……”这句真的有疗愈到我啊!这样的喜寿,我们凭什么破坏呢?幸好我这么两光。

我梦见父亲回来,梦了两次。每一次他都对我笑。第一次父亲穿着最后那套铁灰色西装来我的午餐。阳光明媚的午餐时刻,我和两位会议中的伙伴走进人声鼎沸的面馆准备午餐。选了张长木桌坐下后,我拿起菜单犹疑着要点什么,“豆干?海带?……”此时,一位头戴绅士帽的男人在我对角的位子坐下来,他一个人,奇怪地低下头好像不想被人认出,我从眼角余光看见他怪异的举动,忍不住目光停留。我突然发现他就是我爸啊!“爸~爸~”我激动地大叫。两侧友人看不到他,因此用力拉住我手臂好像我太悲伤疯了似的。此时我爸调皮地抬起头来笑了,他就是故意佯装成路人要来逗我玩的啊!我爸对着我微笑(脸部特写),很满足很喜悦,没有只字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因为太激动叫喊而惊醒,清晨时分,感觉眼角微微濡湿。那是五七的前一个清晨。

第二次梦见我爸,是在我家楼下电梯口遇见他。他依然穿着西装回来,但整个人似乎回春了,身形也膨胀变巨大了,像个巨人那么高大,穿搭样式也变得比较潮。虽然他外型已经改变,梦中我还是知道他是我爸,我爸又回来了。这次我不再震惊,也怕又惊动什么,只是很平静地招呼了一句:“爸,你回来啰!”画面就结束在客厅的一角,白色纱帘被风吹起,爸留下的成堆日文书上,有阳光洒落的斑驳光影。我知道这次我爸真的要走了。

我想我不会再梦见我爸了。他真的走两个月了啊!孩子你们也够了没,请往前挪动一下好吗?至于那床棉被,就等夏天再说吧!

写于2020/4/11,8/22修订@

责任编辑:林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