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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207) 古弦吟-北征寒刀2

图为明人《出警图》局部。(公有领域)

第九章 北征寒刀(2)

夜氏祠堂,夜苇醒转之时,已是天黑。冬寒料峭,月朗星稀,门口守夜老汉打着梆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嘬一口水烟袋,对着月亮发呆。

夜苇勉力下床,环视四周:夜荣、夜洋、五大长老皆在。“有何未尽之语,说罢。”夜洋道。夜苇冷笑一声,道:“你不问那夜荣,说得也清楚。”

一个长老道:“问过,他不说。”

夜洋道:“一个秘密,便能让夜氏一族,声名扫地,他自然不愿轻易说的。”

夜苇冷笑一声,道:“他是想着,若我毒发身亡,秘密便带到棺材里,他更不必言说。”

夜荣面上一红,负手道:“此等败事,言之何益。”夜苇道:“败事也好,兴事也罢,总归发生的事实,既做过有何不敢言说。”

夜荣道:“叔父一把年纪,当真寡廉鲜耻。我……”

几个长老早已不耐,一人跺着拐杖,道:“诸位皆是宗亲,但说何妨!”双方相对,一时无语。静谧之中,忽闻几声沙哑:“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荣一甩衣袖,背身道:“便是那夜苇与族中一女子有染,竟、竟然还有个私生孩儿……当时,叔父还是族中长老,父亲未免此事声张,败坏夜氏声名,遂、遂将那母女悄悄处死。”

“若是有犯族规,逐出家族便罢,何苦伤人性命。”玄雪、碧水儿自暗处走出。夜洋见状,心下大惊:“她怎会在此?”

“这……”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竟未发现有人。夜荣立时喝道:“哪里来的狂徒?!”夜洋一挥袍袖:“此位便是王上。”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玄雪道:“日前夜苇申冤于吾。本宫现下在此,亦作公允。二位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多谢王上。”夜苇拱手道。转向夜荣,又道:“你爹爹便是如此告知?”

“爹爹便是如此告知。”夜荣负手道:“叔父乃当事之人,该当规避不得。”

“哈!”夜苇冷笑一声,道:“他可有说那女子是何人?又可曾说过,我与那女子如何识得?”

“未有。”夜荣眉心一皱,不知其所问何意。

夜苇仰天长笑,眼角溢泪,道:“大哥啊!若非我命大逃过一劫,当真让此秘密沉入黄泉。”真相将揭,众人摒息之刻,再闻梆子声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碧水儿不耐,行至其前,道:“老汉怎地聒噪,三更半夜,惹人烦乱。”岂不料守夜老汉抹抹眼睛,叹了口气,道:“家族丑事,忘却便罢,何苦再提。”众人皆觉奇怪,几个长老心下生疑,走近前来,却听老人一语:“三郎,你娘的坟,也该修啦。”

夜荣惊闻此声,奔至其前,跪地道:“爹,爹亲!您、您还活着!”守夜老人嘬了口水烟袋,喷出一阵白烟,于月华之下,影影绰绰。

“好哇!”夜苇大喝一声,“你既然没死,当年真相,可分说明白!”

“你作下此等乱伦之事,安敢在此放肆!”夜孔方大喝一声,跃至天井,夜苇但见此状,连连后退。夜孔方看了眼夜洋,道:“你爹爹还好么?”夜洋未知祖父尚在人世,方才也是一惊,拱手道:“爹爹已去世多年。”

“唉——”夜孔方叹了口气,对夜荣道:“尔做事不绝,留此祸害。”夜荣面色绯红,拱手道:“父亲恕罪。”夜孔方吐了口白烟儿,道:“起来吧。”夜荣起身。夜孔方续道:“原本以为吾假死之后,令妾室殉葬,你承接族长之位,杀掉夜苇,此事便做得天衣无缝,再无人知晓。”

夜苇冷笑一声,道:“可惜你万没想到,吾之命硬,还死不了。”

夜孔方吐了口白烟儿,道:“想我夜孔方一生,帮着江陵百姓发财,谁料到是这般下场。”面上落下两行清泪,向着玄雪拱手,道:“王上念在吾还做的一些好事,万望保全吾夜氏尊荣,此等败事,切莫声张。”玄雪眉心紧皱,默而不语,思量片刻,问道:“那月碎又是何人?”

夜孔方一愣,看向夜苇,只见其人仰天大笑,道:“大哥坑杀小妾之时,不知其已有身孕?!”

“什么!”夜孔方呆立原地,仿若石雕,耳中只闻:“你怕我夺权,一直忌惮,甚至不惜派人下毒,令吾永诀子嗣。其时可曾料到‘天道好轮回’,你亲手坑杀孩儿,想不到落入我手,百般凌虐,以泄吾恨。”言说之际,激动不已,连咳数声,道:“你那女儿倒是子承父志,掉进钱眼儿里,甚至不惜卖身青楼,做的娼妓,哈哈哈……”狂笑之际,寒气入喉,怒咳不已。料峭冬夜,竟比不上世态炎凉,人心冰冷——阵阵狂笑,令人闻之心惊。

众人沉默之际,忽见夜孔方大吼一声,喷出一口血,气绝而死。

“真想不到,那骇人的殉葬制度,竟然只是为了遮掩这一桩丑事,为的自己不失权力,霸占族长之位。”碧水儿黯然道。

“王上,现下怎办?”夜洋道。

玄雪身形摇晃,提手扶额:“待吾细思。”碧水儿见状,忙扶进屋中,暂行就火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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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中,灯火通明。玉辇鸾驾,十六个壮汉抬着,行于闹市长街。原来那月碎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使尽浑身解数,磨得胡姬无奈,只得同意。

玉辇华盖,宫灯宝伞,洋洋洒洒,行于城中。月碎看得清冷,心下不满,令人弄出些声响儿,好让人知晓她便来啦!宫人领命,登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城中百姓惊醒,纷纷披了衣衫,来看动静。

“三更半夜,是啥?”

“听闻是王上马车,出来游街。”

“这大晚上,搞的什么动静!”

“快出去看,要不就走远啦!”

城中百姓纷纷出门,片刻之间,道路两旁聚集起人山人海。城郊山下、江上驳船,惊闻远声嘈杂,但见明火如昼,不知城中出了何事,纷纷赶来,欲看热闹。只是天色已晚,城门已关,不得入内。忽地,一个兵士来报:“王上令放人入城。”

“是。”登时城门大开,四方百姓涌入,蔚为壮观。

王驾巡行,转眼之间,满城灯火通明,映照宝盖华辇,琉璃清辉,尊贵不可及也。月碎掀开纱幔,向着一众百姓招手。百姓日前风闻,新来的王上,不仅轻徭薄赋,且意欲废除殉葬制度,本都心下期待,现下正逢陛下亲临,得见天颜,纷纷取了各家美食、宝物敬献。虽有军士拦阻,美食膏腴、鲜果美酒,扔掷满玉辇,十六个抬轿壮士,皆额头沁汗。

“平身、平身……”月碎眼见百姓叩拜,心潮澎湃,坐立不住,连连呼喝。

群情昂扬之间,几人藏于暗处,为首之人,正是高云天。魏威道:“此时正是翦除逆君的大好时机。”赵章道:“祸王尚在封印,杀得此人,必挫玄沙锐气!”高云天沉吟不决,韩横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此天赐良机,谋而无断,后悔莫及。”琼林天衣盟四人,楼外楼刺杀玄主不成,一路跟踪,到得此地,寻隙行刺。

高云天道:“日前琼林已得玄沙国书,吾等未得命令,何敢擅自行动。”

魏威道:“既然未有新令,便行旧策。杀玄主,灭玄沙国威。”

四人僵持之际,眼见玉辇渐行渐远。

月碎抬眼望去:百姓铺满路,灯明白如昼;伏首称万岁,群声震云霄——登时心下激动万分:“想不到我月碎,自小命苦,如今时来运转,竟有今日,大富大贵……”念及至此,热泪滚滚而落,只不知为何,但感心头一痛。低首来看,竟是一只长箭,登时脑中空空,不知所谓。起手抚之,竟是鲜血淋漓,未及惊异片刻,但见弓箭如雨,玉辇立成众矢之的,万箭齐放,但取“玄主”之命!

百姓四下惊散,抬轿壮汉大惊,拔腿便跑,玉辇重落,绝地起尘。

“怎样回事?”魏威不解。

“恐另有伏兵,吾等暂退!”高云天一喝,四人翻身而去,退隐夜幕之中。

黑衣落地,掀开纱幔,但见其中女子,立时大惊:“非是玉玄雪!”

“吾等中计,快撤!”黑衣人喝道,立时退后,不料官府大军绕过玉辇,掩杀过来,呼喝之声震耳欲聋。铁蹄过境,玉辇纱幔纷扬。铁蹄过后,周遭一片死寂,静夜无声,唯见风起,吹得轻纱丽幔,翻飞无定。

万箭加身,月碎满心茫然,面上热泪犹在,染着血水,滴滴流逝性命。“我……”命至尽头,用尽余力,探入衣中,勉力摸索一阵,终于费力掏出一叠白花花银票。双眼紧紧盯住,口中嘤咛:“钱,钱……我、我有钱了,有钱了……”浑身剧痛袭来,起手一洒,纷纷扬扬,“银票”埋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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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氏祠堂,甫闻惊心之事,玄雪沉吟思量。忽然金山来报:“王上,大事不好啦!”

“何事如此慌张?!”玄雪喝道。金山跪地拱手,道:“王上交代胡姬,令其看住月碎那小贱人。岂料那月碎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坐着玉辇,深夜游城。”

“尔等追回便是,何必来此请旨。”玄雪道。

胡姬亦步入后堂,众长老见又来个女子,登堂入室,皆摇首唏嘘。话说胡姬放的人去,岂料闯出大祸,心下大骇,跪地叩首道:“王上降罪!”

“何事?”玄雪凛眉道。

胡姬面色通红,气息不匀,道:“月碎骗我出走,属下看只有一个时辰,不想其人竟敢作威,现下城门大开,百姓涌入街上,皆、皆……”

“如何?”碧水儿喝道。

“皆对其三拜九叩,高呼万岁!”胡姬语声颤道。

“什么!”玄雪大怒,喝道:“速速将其追回!”

夜洋上前一步,拱手道:“此人胆大包天,依臣之见,该当即刻处死,罚其偷盗玉辇之罪。”

“此事正是本宫授权,唉……”心思及此,玄雪沉默不语。

金山、胡姬异口同声,道:“此人该当处死,请王上下旨。”夜洋、金山、胡姬这三人,平日里多有不合,时常剑拔弩张,岂不料于此一事,竟然出奇一致,想来那月碎也是犯得众怒。玄雪急摇折扇,未及启口,仇红顶神色慌张,奔上殿来。

几位长老眼见又一女子,红发异服,擅闯祠堂,遂都用着本族语言,连连惊呼:“女子登堂。宗法不存,宗法不存矣……”其中两位登时惊得背过气儿去。

仇红顶见夜洋在此,先是一惊,但见玄主亦在,登时大惊失色。跪拜不够,干脆伏首趴地,道:“城中刺客袭击玉辇,内、内里中人已经丧命。”眼见玄主无恙,仇红顶不知所措,心下大骇。

惊闻此言,玄雪震怒,喝道:“玉辇之中若是本宫,只怕已无命矣!”猛击折扇于台,扇骨尽断,众臣大骇,皆跪地伏首。玄雪怒掷破扇,砸地击面,怒喝道:“夜洋,便是如此保的王驾?!”

眼见玄雪未死,夜洋心中憾恨,终亏一篑。现下见其勃然大怒,害怕事迹败露,心下竟起余悸。额沁冷汗,伏首不语。

“王上息怒,知府大人已派兵追踪,相信不日便有结果。”仇红顶道。

碧水儿小心劝解:“事已至此,王上现下不如及时回宫,再谋上策。”欲扶其臂,岂料玄主袍袖一扬,裹挟怒风而去。胡姬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金山缓缓起身,道:“夜掌门,快快想好如何辩解,否则大祸临头!”一抖金扇,扬长而去。

“门主,现下怎办?”仇红顶道。方才震怒,竟吓得仇红顶面色铁青。

夜洋冷笑一声,起手一扬,道:“我怎知晓。”

“啊?!”仇红顶一愣,手足无措。(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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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