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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199) 古弦吟-西征侯门1

第七章 西征侯门(1)

“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朔吹飘夜香,繁霜滋晓白。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1]”一曲吟罢,船抵滩头。王驾落舟,胡姬接驾:“参见王上。”

“平身。”玄雪道。见礼完毕,胡姬起身道:“未知王上江南一行,可还顺利?”玄雪微一点头,碧水儿递上一株春梅,福道:“胡姬大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2]”胡姬接过,平掌持势:“王上,请。”换乘马车,赶往城中。

便至中途,隐隐传来哭声,凄惨哀嚎,玲珑好奇心生,遂掀开帘看。入眼之中,便是几个身着孝服的女子,惊声呼号。怎奈无用,白绫绕颈,渐无声息。“啊——好可怕!”玲珑大叫一声,捉着玄雪袖子:“王姐,救命!”玄雪闻之,便道“停轿!”步下马车,秀眉紧蹙,道:“他们在做什么!”

“光天化日,竟敢杀人!”碧水儿喝道。那一众送葬人等皆惊,定立原地,不知所措。碧水儿前去探视,岂不料那几个女子都已毙命。定睛看时,个个皆是正当妙龄,登时心惊,回返复命。眼见玄主起怒,胡姬连忙拦阻,道:“王上容禀。”

“说。”玄雪道。

胡姬道:“王上有所不知,此乃本地风俗,一夫若死,妻妾殉葬。”

“什么?!竟有这种骇人习俗!”碧水儿心下一惊。待要上前惩治杀人者,却遭玄雪拦阻:“先行下榻。”说罢,回转玉辇。

“是。”碧水儿心下不甘,亮出宝剑,那几个送葬之人,吓得四散。

落座中堂,玄雪向下位之人道:“屈大学士,方才之事,作何想法?”屈晨铭闭目不语。胡姬来报:“启禀王上,南楚百族之长夜荣求见。”

玄雪转向夜洋道:“此人与夜卿同姓,不知为何?”

夜洋不以为意,道:“楚地宗族治下,多同姓者,不足为奇。”

胡姬冷笑一声,道:“夜大人所言极差,身为氏族宗孙,竟忘记自己叔父便是百族之长?”

“噢?”玄雪眼神一凛。夜洋负手道:“自吾父起,便脱离家族,征南楚,辟疆土。此间沉疴烂业,早已与吾等无关。”

便在此时,金山来报:“启禀王上,夜氏祠堂长老,夜苇求见。”

“呵。”玄雪浅笑一声,道:“看来楚地宗族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夜卿自有亲缘之便,且查探详细,再来回禀。”说罢起身欲行。“王上——”金山、胡姬异口同声。

玄雪袍袖一挥,道:“本宫身体抱恙,暂不召见,尔等退下罢。”说罢,拂袖而去。

回至后堂,换了男装,便欲出门。

“王姐去哪里?”玲珑拦在身前。

“出去走走。”玄雪一挥折扇。

“我也要去。”玲珑张着双臂。玄雪微微一笑,绕过其人,扬长而去。玲珑欲追,却是动弹不得。碧水儿呵呵一笑,抱过雪兔,道:“郡主和雪兔玩吧。”说罢,提剑而去。

一主一仆,行至街上。江陵城内,华灯初上,夜市喧嚣,船影沉浮。玄主缓摇折扇,宛若翩翩佳公子:“想不到此地繁华富庶,不减江南。”

碧水儿道:“属下听说,正是前代百族之长夜孔方,力排众议,开放江岸,南下通商,遂建起这座富甲一方的江陵城。”

玄雪抚着牌楼石砖,道:“虽是新建,却能可与京城争辉。”话音未落,但见头顶天空烟花四放,灿若春花,耀如繁星,心下慨叹:“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3]

浮栈临窗,脂粉生香,一个红倌低眉浅唱:“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玄雪提步欲行,却见一个小儿拦路:“公子,我家娘子有请。”

“你家娘子是谁?”碧水儿喝道。

小儿道:“便是红楼头牌月姑娘是也。”言语之间,竟有几分骄气。

“啊?”碧水儿哭笑不得。玄雪微一沉眉,道:“既是盛情,怎可相却。请带路。”玄雪随小儿而去,碧水儿双掌凝气,以防不测。登阶入室,便见一个粉红女子,趋步前来,福到:“见过公子。”福拜之间,浓香四溢。玄雪连忙以扇掩鼻,微一欠身,道:“姑娘请起,敢问芳名。”

“奴家名为月碎。”红倌说罢,请了来人上座。碧水儿立于玄雪身后,凝神警戒,被这胭脂气息熏得头痛,眉心难舒。

“公子请用。”月碎斟酒一杯。玄雪一展折扇,暂且按下,道:“不知姑娘邀请,所谓何事?”

月碎语声轻稍,口中吟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话之间,背过身去。碧水儿头痛难当,拽了拽玄雪袖子。玄雪回头,但见碧水儿捏着鼻子,心下慨然一笑,再观那月碎,自我陶醉,道:“于此,便是惊为天人……”

“呵……”玄雪清咳一声,道:“不瞒姑娘,我等乃是过往客商。此次首到江陵,观此地富庶丰饶,甚为感概。想来当是治下有方,生民有术。就不此地知命何人,烦请姑娘赐教。”

月碎讥笑一声,香帕一挥,道:“既是有求于本姑娘,也见诚意。”指尖点落酒杯。

“我来。”碧水儿伸手要饮,不防扇骨击中,即刻缩手。玄雪提杯,扬袖倒尽:“姑娘请说。”

月碎道:“若说此地知命之人,非百族之长夜荣莫属。然则此地繁华,却并非从其而始。”

“噢?愿闻其详。”玄雪道。

“哈!”月碎冷笑一声,道:“月碎岂可凭白告诉公子,不如我说一句,你饮一杯,如何?”

“放肆!”碧水儿喝道。玄雪不以为意,道:“在下自不会凭白所得。”说话之间,取出一锭金子,放于桌上。

月碎心下欢喜,面上却板着脸色,道:“公子当奴家是爱钱之人。”

玄雪道:“既不要,那便算了。”说罢提步欲走,吓得月碎连忙陪笑,道:“既是金子,也是公子所赐,奴家欢喜还来不及。”

玄雪复又坐定,道:“吾等是为行商,消息人脉也算通达,若是日后发现姑娘说得不对,在下也会请人前来讨要。”

“快说!”碧水儿快剑出鞘三寸,月碎吓得瘫软在地,慌道:“便、便是为前代百族之长,夜、夜孔方所赐。”

“坐!”碧水儿按住其坐定,月碎心下一颤,续道:“此地于从前,也是繁华之地,后因荒疏治理,日渐颓废。幸得夜孔方长老,让老百姓和江南通商,互通有无,这才兴旺发展起来。现任夜荣族长,继承生财之道,二十年下来,江陵这才是富甲一方。”月碎言至此地,忽地一顿,道:“若论前代族长,也确是爱钱之人,嫡庶共四子,取名富贵荣华。二子、四子早夭,长子夜富,一去南楚,便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现下只余三子夜荣尚在,便是现任族长。”

“如此想来,夜洋便是夜富之子。”玄雪心思,又道:“此地宗族治下,夜氏势大,你也姓夜么?”月碎点了点头。玄雪又问:“夜氏祠堂现下还有何人?”

月碎历数几人名字,道:“这几人,便都是夜族长之亲信。”

“为何没有夜苇之名?” 玄雪默然不语,抬眼看向月碎,见其人不似说谎,便道心中疑问。

听闻此名,月碎心思骇然,道:“你从何得知此名?”

“此人到底是谁?”碧水儿喝道。

月碎道:“全为公子性命,切不可再提此名。”

“为何?”碧水儿脱口道。

月碎道:“此名乃是族中禁忌,但凡敢提者,人头落地。”

“详情速禀。”玄雪道。

月碎道:“我小的时候,曾听大人们说,夜氏祠堂经历一场变乱,夜荣族长方才上位。”起身踱步,凝眉细思,道:“好像是夜孔方长老的弟弟夜苇,不满子承父位,是才联合几大长老,逼夜荣族长让位。后不知怎地,事情败露……夜苇长老进入祠堂议事,然、然后便只尸体,裹着破草席送了出来。”

玄雪细思片刻,道:“敢问那夜苇长老,可是庶出?”

“公子怎知?”月碎讶异,随之更惊,脱口道:“你,究竟是谁?”原来方才一时疏漏,竟然忘记变声,现出身份。碧水儿喝道:“但有钱赚,还问买主?!”说罢,拿出几颗金豆子,丢在地上。

月碎两眼放光,连忙拾起,道:“尔还有何事?我知道的多着呢。”

玄雪微一沉吟,道:“你可知为何族中之人,一夫便死,妻妾殉葬。”

月碎咬咬金豆子,道:“这您可问对人了。这殉葬之事也是近几十年来方才兴起,若说原因,仍着落在那前代族长夜孔方身上。想来那夜孔方不仅贪财,而且好色,花甲之年,竟还娶了一房妙龄小妾。人说歹人命长,果然不假。那夜孔方长老活了整整六十三岁,方才去世。哼,可是谁人料想得到,他便是临死之前,死活不肯闭眼,两根指头,指著身旁那个小妾。身旁长老问之,方才知晓那老色鬼,不但人活着享齐人之福,便是死了也要妻妾陪葬。于是乎,夜孔方之妻妾,一个不落,全然殉葬。现下想来,若是那大夫人当时活着,或许也是死路一条。”

“竟有此事。”玄雪闻之,不禁一惊,随后道:“自是族长家事,缘何能可泛滥,连贫民人家也……唉……”

“哼。”月碎讥笑一声,道:“小姐这就外行了。咱们这里的规矩,宗族治下。一族之长,掌礼教,管生死。百族之长之规矩,也便成了族规,平民何敢不遵从。”

碧水儿冷笑一声,道:“像你这样儿的,也便不用遵从了。”

“哼!苟活也比死了好!”月碎啐了一口在地。

玄雪不语,径自离去。碧水儿方要离去,不想却被捉住长衫:“姑娘还没给钱,这便想跑?”

“哼!”碧水儿轻蔑一笑,起手一扬,砸在月碎身上,甩手离去。

月碎连忙捡起,发现竟是铜板,登时心下大怒,全然向着门口砸去。数枚铜板到处乱跳,叮咚作响。红烛摇曳,室内昏黄,月碎伏地,嘤嘤哭泣。方才提及前事,连带想起自己身世,心底凄凉,怎堪冷夜,孤月寒光。(待续)

[1] 柳宗元《早梅》

[2] 陆凯《赠范晔》

[3] 语出:南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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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