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散文

球迷妈妈的抱怨

篮球赛事。(Marcelo Endelli/Getty Images)

工作完回到家,卧室里留话机的灯在闪。

不大重要的一个公事电话之后,跑出来妈妈兴奋又急促的声音: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刚刚看完温布敦的球赛,今天艾伯格打得好辛苦,总算打赢了。完毕。”

我在床沿坐下,轻轻笑起来,想像着妈妈看完球赛,急着找人分享战况的样子。

昨天先生下班回家,一面换衣服一面还在问:

“你有没有帮我问妈,公牛跟太阳最后一场打得怎么样?”

NBA冠军赛那几天,先生天天都在紧张。跟我谈像对牛弹琴。倒是有球必看的妈妈比较消息灵通,随时提供最新战况。

妈妈六十多岁,这三十年来是纯粹的家庭主妇,并且是一个狂热但不算老练的球迷。不算老练,是因为她常常看完就忘。我想她不大能区分麦可乔丹和魔术强森。但她爱看球——各式各样的球——却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

妈妈常常说“说了你们也不信”的一件事,是她五十多年前在北平上小学就打过垒球。结婚前后在小学教书,还参加教员排球队打九人制的排球。至今妈妈仍不时对我表示缺乏敬意,因为她把我归类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种百无一用之辈。

我想我有一天要写一篇很长的文章,描述妈妈的球迷行径,包括她如何认定自己只能帮“味全龙”加油,还有爸爸帮她买了一个个人专用篮球的始末——那的确需要很长才写得完这些好好笑的故事。

我有时心不在焉当作耳旁风,有时倒也能静下心津津有味听她五花八门的看球心得。但让我听得哈哈大笑又心中若有所失的,只有那么一次。

那是有一天,妈妈闷闷不乐地问我,“辜汪会谈”在谈什么?

妈妈说,一整个下午到底,三台播来播去,没有一台有球赛。全部都在辜汪会谈。

我当时哈哈大笑,一半是女儿笑妈妈,一半也微微有些听人“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心情。但正是这后一半的心情,让我自责不已,并且至今仍在反省和纠正自己。这也是为什么,我写这篇文章,回应唐诺在《联合报.民意论坛》问的“何时棒球明星比政治人物还重要”。

唐诺说,“如果我们能冷静一点,马上能发现地球上再没有比政治人物更不重要的生物了。”

所以他呼吁大家漠视政治人物,以便他们不那么理直气壮作恶如昔。

唐诺的文章,一定很多人看不明白,或者以为他在极度反讽。但我从我的球迷妈妈的例子里,看出台湾千家万户简单平凡的老百姓的真正需求。

像妈妈这样一个乐天知命的家庭主妇,对生活的期望无非公车准时出现,用电、用水充分安全,还有她常看的球赛不随意停播。

但就连这样起码的心愿,也常常在污浊的政治空气里被箝制不得呼吸。

《天下杂志》在最近十二周年的“自省的台湾”专辑中的调查发现,民众关心的是日常生活的实际需求。但政府老是在生命共同体、区域营运中心等伟大目标上喃喃自语却又语焉不详。

很多政治人物因为搬弄这些艰深的字眼而更加自觉重要了,现在唯有靠民众忽视他们,才可能把他们回复到应有的渺小地位。

也许这是我们今天唯一剩下的挽救台湾的法子了。如果有一天,大家一到电视新闻时间便关机,等到慈禧和包青天出来才再打开电视,也许电视公司为了收视率的理由,会把连续剧提前从七点就播出。

当国会和其他要闻记者都快失业了,立法院里少了闪光灯的追逐,也许立法委员就不愿意那么激情打架了。当议场里安安静静依照议事规则运作,政治新闻没有那么多精彩情节了,也许报纸和电视新闻可以拨出多一点篇幅来谈谈体育、医药、民生事项。

到那时候,唐诺的心愿才算达成,我们球迷妈妈也就少一些抱怨了。◇

——节录自《 妈妈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 联经出版公司

(〈文苑〉登文)

责任编辑:李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