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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82) 天衣局-清流之村2

明 仇英《长夏江村图》局部。(公有领域)

第六章 清流之村(2)

莅日清晨,孙严芳往刑部大牢而去,提审赵启。下至阴森恶臭的地牢,孙严芳方才发现赵启还被绑缚十字木架之上,比起昨日身上更添许多伤口,遂向牢头问道:“昨夜,铎克齐大人来过?”牢头道:“回总捕头,昨夜王上亲自审讯,谁想那犯人死鸭子嘴硬,龙颜大怒,令我等赏了他三百鞭,弟兄们凌晨才打完,现下歇息去了。”

“知道了,你下去打一桶水。”孙严芳道。

“加料不?”牢头问。

“废话。”孙严芳搬了条凳子坐下。

“您等好儿吧,管叫他睁眼。”牢头说罢,便从井里打了一桶冰水,又倒了一包粗盐,搅和干净,拎着来见孙严芳。

孙严芳正在喝茶,见他来了,头也不抬,只用茶杯盖儿比划一下。牢头咬紧牙根,使劲一泼,连盐带水,尽数散在赵启身上,融入肌肤,刺达骨髓。那赵启昨夜因吃痛至极,晕死过去,现在被冰冷盐水一激,登时苦嚎一声,醒转过来,顿时痛感袭入四肢百骸、钻心蚀脑。睁开眼来,只恨自己犹在炼狱。

“醒了?”孙严芳笑了一笑,道:“想不到你小子不仅有骨气,还挺韧命,三百鞭子都打不死,现下我孙某倒是对你有几分敬意。”说罢,端起桌上剩下的半杯酒,握住赵启下巴,强灌下去。烈酒入胸,赵启狂咳不已,震得周身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横流。

牢头接过酒杯,赶紧将桌上狼藉杯盘收拾干净。昨夜几个壮汉打到一半,满身大汗,气力不济,遂叫小卒打了酒食,也不管地室恶臭,就此吃喝起来。待酒足饭饱,气力恢复,便又一鞭不落,全力打完。

“景阳躲在哪里,你还有何同党,此次入京你有何企图?”孙严芳一连问了十个问题,最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三天三夜了,你倒是说句话啊。”冷不防一记重拳砸在头顶,赵启只觉头晕目眩,轰隆耳鸣,恍惚间仿佛一个遥远声音:“看来……孙某不用极刑,你是不肯就范的了……”恍惚之间,赵启再感不到疼痛,只觉意识深处一个清晰影像:

玉青峰顶断云崖,山风呼啸,凛雪狂舞——只见一人独坐崖上,定如磐石,身旁一柄古琴,熠熠生辉,走近观视,却是一弦也无。风更狂、雪更烈,来人盘膝而坐,却被风雪推送,坠崖之际,只闻语声入耳:“神识定,风雪宁”。再一睁眼,早已冬去春来,晓风和畅,漫山遍野,花香弥漫,青草如新。

“总、总捕,人、人没气儿了。”牢头道。

孙严芳上前抓住赵启头发,拎起头来,伸指探息,果然生息全无。孙严芳顿时心惊:“人死了,却啥情报也没问出来,怎么向上头交代。”转念又一想,一般人皆熬不过那三百鞭子,倒不如就说清早便没气了,反正王上自己下的命令,也怪不到我头上。

正思索间,突然地牢门响,将地底二人吓了一跳。

“谁?”孙严芳急问。

“孙大人莫急,是我贾鳝。”昏暗光线中一个滚圆身影移动下来。

孙严芳忙挡在赵启尸身前,道:“你来做甚?”

贾鳝堆笑道:“奉王命,前来善后。孙大人身后的,是那赵启吧?”说话间便要伸手,却被孙严芳拦阻道:“你来晚了,赵启吃不住王上赏的三百鞭子,今早便毙命了。”

“哎呀。”贾鳝大失所望,哀叹一声。他哪里是来救人,不过是心里惦记着还魂丹的药方,想要试着从赵启身上挖出来。贾鳝贼心不死,绕过孙严芳,在赵启尸身上摸索,忽地感觉体温还在,或许断气不久,还能抢救一下,便立时取出针盒。

“你干什么?!”孙严芳道。

贾鳝答非所问:“他已是个死人了,我做什么也碍不着孙大人的事。”话未停,连插赵启两处大穴,遂又取出一针,向着百会穴刺入。赵启登时双拳紧握,急提一口还阳之气,恢复气息。惊得孙严芳与牢头二人退后数步:“他、他这是又活了?”牢头颤问道。

贾鳝笑道:“这三处大穴,一般人刺了要出人命,可濒死之人刺之,却有回生之效。”贾鳝拿了周津霖刚告诉他的方子施针,倒还有些医术高明的样子。

“人哪里会回生,不过是还没死罢了。”孙严芳冷冷道。方才试探确已断气,贾鳝施针后便即刻活了——孙严芳倒不是不相信眼见为实,而是坏事做得多了,不敢相信轮回报应、地狱鬼神之说。

孙严芳伸手探息,那赵启果真活着,眉头却愈发紧蹙,心思:“他若死了,一了百了。现下活了,我又得劳什子的问话……”心下却突然厌恶起贾鳝来了,便道:“你既救活了犯人,须得让他招供,不然今日便别离开这儿。”

贾鳝为求千金之方,此语正中其下怀,便向孙严芳拱手道:“总捕慢走。”

“哼。”孙严芳抹了抹鼻子,方才太过紧张,鼻子失灵,现下才闻到那恶臭气息,难以忍受,便快步离开地室。

地室只剩贾鳝与赵启二人。贾鳝防他死了,便将随身带来的一小杯参汤灌了下去,又探了探其脉搏,知道他死不了,便开始发问:“喂,我是太医院御医,和景阳先生颇有些交情,见你在此受苦实在于心不忍,我便搭救你出去,如何?”见赵启抬眼看他,便又续道:“可是,救一个死囚牢里的人出去,这个实在风险很大,这样吧,你将还魂丹的药方告诉我,我便算吃一点亏,救你出去如何。”

赵启低下头去,不做应答。

“不说话?果真像孙严芳说的,你是毛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过,你贾爷爷我有的是法子。”贾鳝又取出针盒。这贾鳝着实心术不正,早年学医时便不走正道,对济世救人之术不感兴趣,偏喜欢研究些祸害人的妖术,尽找些小动物来实验,杀生造业。

一针入骨,赵启便似被雷电击中,痛麻难当;再一针,又似周身被万千蚂蚁啃噬,钻心入骨……贾鳝便是一针一针下去,一次一次逼问……直到赵启奄奄一息,自己满头大汗,滚圆身躯坐在地上,愣是一句也没问出来。贾鳝用袖子抹抹额头,道:“我算明白了,你小子……根本就啥也懂、啥也不知道。我,我今天算是失策了,白陪你耍了半天,哼。”说罢,便拿起针盒,抱着滚圆的肚子爬到地上去了。

孙严芳还在想诱供的法子,捕快来传铎克齐命令,言赵府无涉赵启一案,撤除禁军与刑部捕快。孙严芳忽地一拍脑袋,大笑一声:“我怎地忘了,便叫那爷爷来教训孙子,还怕不成?!”遂着一干人等,前往赵府,撤了周遭兵马,入堂找赵庭均说话。

赵家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如何能见上孙儿一面,哪里还管什么条件,只要能留条命,统统照办。孙严芳自然得意得很,差事成了,还轻车熟路地净要了几万两银子,心内愈发爽快。

“不知我等何时可以探望孙儿?”赵庭均道。

孙严芳道:“事不宜迟。早一刻劝服你那孙儿,他便早一刻脱离苦海。”

“子豫,速速为我更衣。”赵庭均道。

赵子豫面露难色,想那地牢是什么地方,刑部是何等手段,若是爹爹看到启儿惨状,只怕承受不住,但是现下又不能违逆。两难之间,忽地听到一个温慈声音:“老爷身体不便,还是我去吧。”众人转头一看,原来是赵府老太太,由丫头珠帘扶着,缓步走进堂来。

“也好。”赵庭均叹了口气:“你最会劝人。赶快劝劝你那乖孙子,回头是岸,莫要再与那等逆犯为伍。”

众人准备就绪,便由孙严芳领着往刑部大牢去了。

赵庭均独自在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绪不宁,忽地坐将起来,叫下人更衣备轿,向着吏部尚书郭络罗府中去了。

到得尚书府中,郭络罗尚未得空。管家引他到一处雅室坐了,奉上一壶佳茗,道:“老爷现在堂前待客,劳赵大人稍待片刻。”两个婢女搬来一方红木桌,其上乃是象棋残局一盘。管家道:“此一局,老爷苦思冥想多日,不知如何下子,特命小人拿来给大人解闷儿。”说罢,便着下人告退。

赵庭均哪里有心思下棋,只想着如何求取帮助,援救孙儿一命。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来,心内焦躁不已,喝了口凉茶,瞟了眼棋桌:“也不知是何等棋局能难倒尚书大人。”心下不解,遂走上前去观看,双方皆非两难之局,只需几步便可突破:驱马吃车,缓下一步,便可令士卫将,得获保全。再来另一方,理应也是相同动作。赵庭均摇了摇头,道:“车虽好用,但必要之时也只能舍之。”瞬间了然:“局势若此,弃车保帅已是必然。若执子之人是我,也会同尚书大人一般做法啊。”

赵庭均叹了口气,默默一人回转府中。(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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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