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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81) 天衣局-清流之村1

明 仇英《长夏江村图》局部。(公有领域)

第六章 清流之村(1)

金府,自那日周旋三方之后,金海便不曾出门,心里打着小算盘,一时下定决心要借此机会报仇,让那赵府绝后;一时又想起爹娘之事,不愿再告发禁曲。优柔寡断之间,不觉已过数日。是日晌午,终于从思考的泥潭中挣扎出来:与其纠缠前尘,不如及时享乐。便叫了小翠儿梳洗打扮,要往落雁阁去了。那小翠儿早知道他这几日来都在筹谋赵启之事,见他终于有了动作,便道:“少爷你要是去坑害人家,我才不给你梳头。”

金海玩笑道:“我便是要去得那首告之功,你能耐我何?去把朱丹叫来。”小翠儿听罢,嘟起小嘴不理他。金海又道:“你这么在意那赵公子,我便请爹爹把你许配给他,如何?”

“你……”小翠儿一听,便是气恼,双拳打在他背上。金海仍是玩笑道:“反正你也不听我话,赶紧嫁出门去,眼不见心不烦。”

“哼!”小翠儿气得一跺脚,跑到一旁去抹眼泪。金海见她真信了,刚要上前劝慰,谁知朱丹进门道:“少爷不必去了,那赵启已经让刑部给捉了。”

“啊?怎会?”小翠儿奇道,忽而恍然,指着金海道:“原来少爷你……早就!唉!”金海一听便怒:“你,你别冤枉我,我都没出过门。”

“听说又是匿名信,不知谁是首告。”朱丹道。

“好啊!送信,当然在家待着就成了。”小翠儿追着金海要打,却被朱丹抱住,任由那金海跑了。

金海在街上乱逛一阵,突然想起自己本来打算去落雁阁找胡姬的,遂调转方向,往落雁阁去了。方入堂中坐定,便看见老板娘满面春风而来:“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大仇终于得报。”

金海一头雾水:“什么大仇得报?”

老板娘斟上美酒,道:“还不是您那仇人赵家,独子被人拿了。美酒一杯,恭喜少爷。”金海饮下那葡萄美酒,道:“胡姬呢?”

老板娘再斟一杯,喜上眉梢道:“那个小妮子,提她作甚。话说我日前有眼无珠,还不知金少爷您手段如此高妙,哄得那赵家公子弹出了曲子,坐实了证据,好让刑部拿人拿得心服口服。话说回来,主子您这运筹帷幄,还少不了我们小吴馨的一份功劳呢!”

老板娘便是在邀功请赏,金海却未领其意,一门心思在想:“清晨小翠儿便怀疑是我告密,现下这老板娘也认定是我,我明明在家待着,为何都怀疑是我!”心内一忿,道:“又不是我告的密。”老板娘还以为他谦虚起来,又道:“是啊是啊,那等小事怎能劳烦主子,主子只需动动脑子,那官场上的人还不都如棋子一般,任您驱使呀。”

金海愈发不耐烦,本来是澄清自己,却被那老婆子直往牛角尖里钻,只感心情烦躁,一抬腿走出了落雁阁。现下便轮到老板娘一头雾水了:“日前还记仇打骂我们,现下做了倒不敢当,呸!”

金海一个人在街上乱逛,忽然肚子咕噜几声,方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看见街边儿有个茶摊,便走过去要了一碗豆脑,两根油条。吃喝到一半,心情舒爽了些,便卖起呆来。

旁边三个平头百姓围桌而坐。

玄衣者言:“不知那赵家公子,是为何人所害?”

青衣者道:“虽说是匿名信,但不用猜也知道告密者是那易姓的家奴了。”

“噢?那是何人?”玄衣者问。

褐衣者道:“便是那姓高的败家子,死了老爹老娘,整天介满大街喊那禁曲杀人了,像只丧家犬。突然有天摇身一变,竟成了京城第一首富金大老爷的干儿子。日前还到祥云酒庄耍威风,现在又买下了落雁阁,成了那里的老板爷爷。”

“但他与那赵家公子,有何渊源,非要致人死地呢?”玄衣者不解。

青衣者朝褐衣者使了个眼色,大笑一阵,道:“看来,兄台你是有日子没回京城了吧……”说罢,便悄悄声声,将事情原委讲了个大概。

“原来如此。”玄衣者顿时恍然。

褐衣者道:“我还听徐老虎的手下说,高家夫妇俩被处斩,也是儿子告的密。想来他是干惯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青衣者拱手道:“咱们哥俩还要上工,不多说了,回见。”

“多谢。”玄衣者拱手回礼,三人分道而去。

高云天看着剩下的半碗豆脑,气得再也吃不下:“怎么地,全京城的人都认定我是首告,哼!我现在便去刑部,找那赵启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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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殿下站着郭络罗、孙严芳、周津霖和贾鳝。周津霖怕若王上问起赵府之事,自己答不上来,便叫驻府御医贾鳝陪同。

皇甫面色阴沉,道:“问出什么来了么?”

孙严芳道:“此人甚是嘴硬,用刑数次,便至晕厥,仍一言不发。”

“哼!”皇甫怒然震桌,朝臣各自惶恐。少顷,勉力压下盛怒,方才缓缓睁眼,望着桌上的两封信,道:“匿名信从何而来?”

孙严芳道:“启禀王上,有心人将此信直送刑部。”

“送信也要有个送信人,查不到么?”皇甫道。

孙严芳面色一阵红白,吞吐道:“送信人甚为小心,以弹弓将此信射入刑部大院,难、难以查实,请王上恕罪。”

“那还魂丹呢?近期京城可有此物出现?”皇甫望向周津霖。

周津霖自然记得当日贾鳝曾以其来问。但刑部拿人是小,禁军包围吏部侍郎府邸是大,恐郭络罗追究此事,不如干脆说没见过。思索完毕,便要启齿,却被贾鳝抢先一步:“臣万死,请王上恕罪。”说话间扑通一声跪地伏首。

皇甫不耐道:“你又有何罪过?”

贾鳝道:“微臣不敢欺君,此封匿名信,正是微臣所书,着令家丁送至刑部。因当时证据未得刑部大人确证,只怕诸位大人追究,是以不敢署名。”

“证据未得确证……呵,为何不写奏表?”皇甫道。

贾鳝道:“赵启虽为赵侍郎长孙,但未有官职,微臣不敢僭越,遂只呈禀刑部。”

皇甫道:“你有何证据?”

“回禀王上。自从吏部侍郎赵大人卧病在床,王后娘娘便指派臣作为驻府御医,以示体恤朝臣之意。臣领后命,诚惶诚恐,每日尽心诊治,丝毫不敢怠慢,唯恐有负娘娘所托。不料那赵启回来之后,便不再让臣探视赵大人病情。臣心感蹊跷,便冒死取出一颗赵启所用药丸,请教院使周大人,谁曾想竟是还魂丹。臣感此事甚大,唯恐王上龙体有失,便马不停蹄向刑部举报。”

皇甫向周津霖道:“可有此事?”

周津霖双臂微颤,拱手道:“老臣不敢欺瞒,确有此事。”

“当时为何不报?”皇甫震怒,诸位大臣齐跪。可怜周津霖年事已高,双手被惊得不听使唤,匍匐在地:“臣万死。”

皇甫厉声道:“无论何种方法,都要让那贼子开口!”

“臣领命!”孙严芳拱手道,“只怕……”

“怕什么?”皇甫道。

孙严芳道:“臣观那赵启,软硬不吃,视死如归,除非以九族性命相逼,否则恐不肯就范。”说罢,眼神望向唯一还站着的大臣——郭络罗。

皇甫沉默半晌,忽地道出一句:“天黑如墨,众爱卿看见了么?”

众人望向殿外,却是一派正午明光。众大臣大惑不解,绞尽脑汁揣测其意。突然,只听贾鳝道:“天色已晚,有劳朱公公掌灯。”

朱易臣纹丝不动,皇甫又道:“天黑如墨,你们看见了么?!”

孙严芳和周津霖虽不解其意,但见王上语气坚决,便都迎合道:“微臣看见了。”

“是。”朱公公仿佛突然回神,移步殿中欲吩咐太监掌灯,走至郭络罗身边却被拦住:“王上请仔细看,天还大亮呢!”

皇甫突然转向孙严芳道:“听见了吗?天还大亮呢!”

“微臣告退。”孙严芳领命而去。

皇甫又道:“太医院院使周津霖,黑白不分,着撤其院使一职,听候发落。贾鳝举报有功,令拔擢三级,入列中位。”

“谢主隆恩!”贾鳝叩拜,大喜而去。

郭络罗和周津霖退出殿外,周津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好在郭络罗眼疾手快,及时相扶。“多谢尚书大人。”周津霖取出帕子,抹净额头上的汗珠,二人下殿而去。

“敢问,天黑如墨是为何解?”周津霖问。

郭络罗沉默片刻,道:“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周院使一身精湛医术,万望保重。”

“黑也不对,白也不对,只有践踏那曲子的骸骨,就是对头。唉,周某人也该告老还乡去了。喝一点小酒,品一夕暮色。”周津霖满目秋色,长叹一声。

二人拱手而别。

大殿,皇甫望着手边另一封信,叹了口气。此信乃是纳兰庭芳手书,三日之前便已送到。皇甫新取薄纸一张,上书四个大字:“时机未到。”遂将信用火漆封口,八百里急递而去。

少时,摆驾停云阁,柳星儿与胡姬接驾。

皇甫神思操劳,形容倦怠,卧榻养神。柳星儿取了朱公公带来的安神之药,缓缓擦在皇甫额头眼周。

“忠心的人没有本事,有本事的人没有忠心。这两种人,你觉得孤应该选哪一种?”

柳星儿并未停手,缓道:“星儿不敢过问朝堂之事。”

“但说无妨。”皇甫道。

柳星儿顿了一顿,道:“星儿拙笨,两种人,似是各有各的好处。”

“但也各有各的坏处啊!”皇甫道。

一旁侍酒的胡姬“咯咯”一笑,道:“你怎不想想,有本事的人为何不忠心于你?至于那没本事的人,若是有了本事就不听话了,也是假忠心。”

听闻此语,皇甫但感有趣,微微一笑。(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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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