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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69) 天衣局-萧园遗孤1

清 焦秉贞《山水册.高阁望江》。(公有领域)

第三章 萧园遗孤(1)

义军莲花峰。清晨,白门柳与董伏卿草草用过饭,在帐内秘谈。白门柳道:“昨夜听先生妙计,白某佩服之至。但只不知施行起来,有何种程度的把握?身系数十万兄弟性命,白某须有此一问,还请先生见谅。”

董伏卿缓摇羽扇,客气道:“白大侠之担心不无道理。董某虽自负智计,但凡何种谋算,皆是人事,须听天命。身为谋士,更忝为军师之职,董某定当竭尽所能,力保功成。”

白门柳坦诚道:“无论此计是否功成,且请先生切记,身负义军军师要职,不可倾命,万望保重。”

董伏卿闻言,方知他并非无可奈何之意,而是担心自己身陷敌军,随即道:“白大侠放心吧。董某只是调停者,朝军但有招安之意,必不斩来使;更何况有郑三堂主做秦晋之好,董某定当无事。相反,董某更担心的是,郑三堂主之清誉……”董伏卿顿了一顿,问道:“不知剑门主方面可有消息回传?”

白门柳道:“剑门主日前飞鸽传书,言已找到凤榜之人,相信不日之内便可将消息传至武林。”

董伏卿忽而眉心一皱,道:“董某自信可以再拖三日,再久恐纳兰庭芳生疑心。”

“如今之计,只能盼望剑门主一切顺利。”白门柳道。

董伏卿望了一眼账外,日当半空,便对白门柳道:“时辰不早,董某须出发了。”说罢上马,向天都峰进发。

行了半个时辰,董伏卿到得莲花峰脚下,命随行小队驻扎于此,自己则换骑一头毛驴,由管离子扮作仆人,晃晃悠悠上山去也。停停走走,行了半个时辰,方到得半山腰,且作歇息。管离子抹了一把汗,道:“大师兄,为何不骑马?”

董伏卿道:“骑驴走得慢,可以思考。”

“思考什么?”管离子道。

董伏卿道:“那日朝军城下挑衅,你观那使者旁边小兵,是何人物?”

管离子细思片刻,刚想出口:“不过一个小兵?”转念一想,若是如此简单,大师兄何苦一问,但思前想后实在猜不到,只好胡说一个:“纳兰庭芳。”

董伏卿一听,知道他这个师弟信口胡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正色道:“不是纳兰庭芳,而是郑笑笑下嫁的对象,慕容玉林。”

“啊?”管离子惊愕,“大师兄怎知?”

董伏卿道:“几个月前,郑笑笑身负嫌疑,被飞刀门追杀,曾被飞剑门小姐相救,当时她身边还带着一个人,被她唤作小弟,那人虽衣衫破落,但眉宇之间却有一股贵气。虽为小弟,但郑笑笑却并不爱护,反倒不时恶语相加,我和门主当时便觉异样。昨日听闻那慕容玉林要娶郑笑笑,前后事实串联,我便猜测那人正是慕容玉林。”

“哈,原来只是猜测,也未必吧。”管离子心内怀疑,随即找到解法:“一会儿到了官营,便可印证。”

“只怕慕容玉林未必现身。”董伏卿道。

管离子疑惑:“为何?他可是关键人物……啊。我明白了,如果慕容不出现,就说明大师兄所猜不错。”

董伏卿点了点头。

管离子又道:“既如此,纳兰庭芳岂不也知道了大师兄的真实身份?飞剑门从此恐怕再无宁日。”

董伏卿道:“日前朝军攻击光明顶,纳兰庭芳为门主所伤,那时飞剑门便算跟朝廷结下梁子了。”

“呵~”管离子一笑,道:“原来大师兄骑上这一头毛驴,全是为了拖延时间啊。不过既然约定午时,便不可食言。可惜,大师兄尽管骑头毛驴,也骗不过纳兰庭芳,再认你是个乡间的教书先生了。”

董伏卿道:“本来我也没想骗人,不过是蒙上一层窗户纸。既是和谈,双方总要释出一些诚意,各自做些让步。我不自报家门,纳兰庭芳想必也不会让慕容玉林现身。且稳其招安之心为上。”

说罢,董伏卿跨上毛驴,二人复又前行,霎时但闻喊杀之声震动天际,四周树木仿佛均遭震慑,微微颤抖。此二人虽是久经历练的江湖豪客,也不免心内稍惊。董伏卿道:“想必纳兰庭芳正在练兵。”

“不错,正在操练嗓子。”管离子威前不乱,吐言道。

董伏卿哈哈一乐,二人便至朝军营前,但见寨门大开,军旗山风招展,其上正是武平王府图腾。寨前兵士威武雄壮,凝神警戒,注视二人。

董伏卿下驴,拱手道:“在下左卿,求见武平王爷。”两个兵士也不答话,只同时列开长枪,让开一条道路,威严眼光押他二人进入。

此时距离午时还有半刻,官营还未放饭。二人立于门里,但见朝军营内,每十人结成小队,来回巡视。从前山峦密林之地,已被开出一片宽阔练兵场,朝军军阵沿山势绵延,军容整肃,动如雷霆,气势万钧。为首将军,身形魁梧,指挥若定,正是永延。

二人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一白面将军前来,道:“王爷有请。”二人随之进入一帐,此帐表面平平无奇,却是内有乾坤:中堂一幅巨制羊皮地图,绘四海九州之象;两旁武器列阵,十八般只多不少。内帐掀开,只见一个青年书生坐于几案之后,剑眉朗目,手不释卷。

哈尔奇拱手道:“王爷,人已带到。”

“嗯。”纳兰将手中之卷放于一旁,抬头看着这二人。早在董伏卿和管离子见到纳兰之时,便是出乎意料,想不到光明顶一夜之间令数万人丧命、反间之计迫使林西出走、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天都峰的朝廷武平王,竟是一个如此俊朗的青年。

哈尔奇厉声道:“见到王爷,还不下跪。”

管离子心中傲气陡升,订立原地。纳兰眉间不耐之情渐升,下颌微扬。董伏卿拱手道:“若在平日,小民见到王爷威仪,定当下跪叩首;而今身负祁连义军调停使一职,便是代表义军。两军对阵,旗鼓相当,故不能跪。”

“免。”纳兰正襟危坐,道:“代表义军者唯白门柳一人,董先生如此说话,意思是小王见你,便如亲见白门柳一般了?”

“王爷若如此认为,小民受宠若惊。”董伏卿道。

帐内静默半刻。

纳兰忽而朗笑一声,竟起身迎将过来,扶了左先生一臂,引至几案旁就座,甚为礼遇。待二人就座,兵士上茶之后,纳兰道:“朝廷命小王兴兵八十余万,志在平乱荡寇。今观先生,言辞举动颇有国家之体,想来祁连山寨之中,多有无辜百姓,命途多舛,无奈落草。王土之上皆是吾王子民,如今,朝廷有招安之意,过往前尘可既往不咎,且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董伏卿道:“多谢王爷礼遇,董某人微言轻,此次造访朝廷兵营,实为义军郑三堂主之事而来,且不知王爷意欲秦晋之好,还是城下之盟?”

“秦晋之好如何?城下之盟又如何?”纳兰道。

董伏卿道:“若是后者,朝廷几无诚信可言。”

“先生如此说,便是浪费小王一番美意了。”纳兰道:“既如此,先生可与郑笑笑单独一谈,如何?”

“多谢。”董伏卿拱手后,随哈尔奇离开。帐中只剩纳兰和管离子二人,纳兰复又拿起书看,管离子于静默中细细观察,但见纳兰身后所列一整排兵法藏书,心内一凛。饶是这小王爷用兵如神,也不是虚妄。又见他凝神注目,仿若无人,便想:“此时若出其不意,刺他一剑,想必也能中招。但大师兄心内自有妙计,我若盲目出手,只恐坏事。”踟蹰之际,忽闻一道浑厚声音响起:“庭芳随我吃酒去。”话音未落,帐内走进一个威武雄壮之人,面上饱经风霜,却神采奕奕,虽上了年纪,仍难掩豪洪之气。

纳兰但要起身相迎,余光中瞥见左先生的仆人,便仍持坐状,道:“吾听闻董先生来时只骑了一头毛驴,身为一方来使,岂可如此寒酸,你寻到哈尔奇将军,去马场挑两匹快马。”

“多谢王爷。”管离子拱手后离去。

伍镇聪朝纳兰使了个眼色,纳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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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日郑笑笑失手给了慕容玉林一巴掌,心里难过,躺在床上哭了一夜,翻来覆去,午时还未起身。粗布帘子掀开,昏黄帐内射入一道耀眼日光,郑笑笑心情烦躁,蒙住头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静寂中只闻窸窣之声走近,道:“在下祁连义军使者,一介贫儒左卿,见过三堂主。”郑笑笑只觉声音既陌生又熟悉,一时不辨,但听义军二字,腾得从床上跳将起来,捉住来人,看了又看。室内昏暗,难以分辨,只道是慕容玉林搞出的骗人把戏,便要挥拳,却被来人握住,但敢他内力深厚,不是凡人,顿时心生疑惑。

董伏卿点燃桌上红烛,小声道:“三堂主再看我是何人?”

笑笑眼前一亮:“左……”

“卿见过三堂主。三堂主受苦了。”董伏卿断道。便在此时,笑笑才注意到哈尔奇在暗影中站着。原来哈尔奇故意气她,着人将帐内全换了红烛,郑笑笑眼见心烦,竟一个不落,尽数吹灭。

“喂,哈尔奇,你昨日送来那么多蜡烛,全都给我点上。”郑笑笑命令道。

“将军夫人不心烦了么?”哈尔奇道。

郑笑笑道:“既知我是将军夫人,还不照办?”

哈尔奇走出账外,交代几个兵士之后,便离去了。

众人退出之后,笑笑噗通一声跪地:“左剑令,求您搭救笑笑。”董伏卿赶忙扶起,道:“三堂主受苦了。我此番前来,乃是受白大寨主所托,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

笑笑听完董伏卿计策,答应道:“身为三堂主,为义军兄弟争取时间,笑笑义不容辞。”然而说话间,眉头也拧成个疙瘩。

董伏卿道:“三堂主有何顾虑,尽管直言。”

笑笑一反常态,声若蚊蝇,道:“若是你说那人,来不及救我,该当如何?”

“三堂主放心,到时搭救你之人便是日前荷城救你之人,独孤壮士,你可放心?”董伏卿道。笑笑转过身去,揪着发辫,俨然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董伏卿续道:“只怕三堂主到时舍不下心上人。”

“什么。”郑笑笑气得跳将起来,口如崩豆:“左剑令,你可知我祁连兄弟结义之情,义军莲花峰顶蒙誓之义。今日,郑笑笑便算是为义军兄弟死了,也心甘情愿。”

“哎呀。”董伏卿长揖及地,道:“三堂主深明大义,董某佩服之至。可也别忘了,众人皆在山寨盼三堂主回归。”说话间手里攥出一只小香袋。“小四两。”笑笑眼前一亮,登时高兴得哭了。

“三堂主保重。”董伏卿拜别郑笑笑,自行出帐,由兵士带领返回纳兰营帐。(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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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