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凭着报上一则含糊不清的赏花新闻,我和先生在不知地点和没有地图的情况下,开车往木栅附近山里,寻一个杏花村。
一路几番“停车暂借问”,才摸索到这个村园。繁花似锦迎面扑来,红白相间,或含苞待放或落英缤纷。我们看得赞叹不已,唯一的遗憾是分辨不出什么花是什么花。
着急起来,只好凭着〈小放牛〉歌词里面的“桃花儿红,杏花儿白,水仙花儿开”瞎猜一通。
下山之后,赶紧向学园艺的朋友虚心请教,“凭颜色认花”的自白却被大大耻笑一番,顺便听了一大套有关花朵“单瓣”、“复瓣”的教诲。
因为这件事,使我想起一次和徐仁修交谈的经验。
一回和徐仁修约在台大校园,他拿着一落手稿,写的正是“它们哪里去了?”二十年来在台湾日渐消失的好些动物的故事。
我随手翻一翻,这些徐仁修笔下的童年玩伴,曾经是台湾随处可见的野外生物,有些我竟从未见闻。这种知识上的隔阂,使我面对徐仁修随口一句“请你指教”的寻常寒暄,而张口结舌起来。
徐仁修对都市土包子倒是见怪不怪,只是谅解地笑笑说:
“你在城市里长大的,难怪不熟悉。”
也许是这段缘故,随后我们在台大校园的漫步谈话中,徐仁修一路向我指点各种草木花树。在他是俯仰之间随手拈来;在我则自觉尴尬而格外认真,竟像上课一般。
这个校园我在念书时候来来回回,当年无论椰林大道或杜鹃花丛都满溢着年少轻狂的梦想,一切理想飞扬在云端,从来不曾驻足留恋身边的风景。当然也从来没想过,我们脚下一概以“野草”通称的很多植物也各有名目。
我写文章,不可能以自暴短处为乐,谈起这些让自己也尴尬的经验是有感而发。
现代人与自然生活疏离,原是所谓文明世界的通病,所以才有《鳄鱼先生》电影的大行其道,算是对自己的嘲讽。但在台湾的例子里,比起其它社会更加病症严重的原因之一,可能出于对自己生长环境的轻忽和不了解。
徐仁修写的这些动物,曾经在人们生活周遭出没,有些甚且为台湾特产,但渐渐由于社会工业化和都市化而消失。现在的孩子,不但无法在真实的生活环境中与它们为伍,甚至少有机会透过学校教育间接接触。
了解不够,自然疼惜不够,想像不出也感受不出台湾的特色。台湾环境千疮百孔,自然和人文的生态一样地破坏很厉害,实在是由于教育中没有培养爱护生活社区的态度。
一回看一个报导,有人因为对台北县、永和地方的感情,设计了一个“阳光小子”的方案,照顾永和的孩子。我当时很感动。我在永和出生、长大、居住二十多年,一回和童年的朋友谈起小时候的永和,记忆所及不外烧饼油条、中兴街的弹子房、竹林路的大水沟等等。
再往下想,对于永和的自然、人文、社会景观的特色,竟然说不出究竟,很久以来,永和的市街招牌,看起来和新庄、板桥、桃园并无二致。那时候我忽然恐慌起来,害怕若有一天乡愁不像余光中说的像一枚邮票,倒像没贴邮票的信封,来来去去寄不回家中。
所以,桃花儿红、杏花儿白,不经意唱唱也就算了。知识的缺口,不要让它成了感情的缺口。◇
——节录自《妈妈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 联经出版公司
(〈文苑〉登文)
责任编辑:李昀